一群四五十岁的老女人们七嘴八舌地晒在太阳底下,东家长西家短地呱谈,冬天的太阳晒得人暖融融,可晒得久了,人却是懒得动弹了。佳薇本来对这些家长里短没有多少兴趣,宅斗宫斗小说看了至少不下一百多部,早厌倦了这些勾心斗角的女人们之间的锱铢必较。她只是懒得动,才听到一个八大姑小声地叽叽咕咕道,“这女孩子家找不到一个好婆家是作孽,可遇不上好娘家也是遭罪啊!嗳,你们可还记得东头的那个老张家的养媳妇,听说前阵子得了什么怪病,大夫还说了会传染什么的,老张家吓得赶紧给送回了她娘家,可娘家也没一个好的,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生是你们张家的人,死也是你们张家的鬼,这翻脸不认账的,当初就靠着这女儿,从老张家得了多少好处,啧啧啧……”
养媳妇?而且是村子的东头,佳薇心忽然‘咕咚’一声沉了下去,难道是?难道是还没等佳薇纠结到头疼的时候,忽然舅母有些悲凉地说道,“说起来,那个黛梅也是命苦,生在那样的家庭里,偏偏还是个老大,这爹娘是个不成器没良心的,总在孩子们身上打主意,嗳……”舅母忽然顿了顿,朝着里面一圈斗地主的大小孩子们指了指,悄声说道,“那姑娘一门心思扑在咱们念琛身上,哪有个不打的,说不好,这病还是打出来的。”
廊下是一枝枝横斜如削的红梅,太阳渐渐西沉,照在幽深的回廊里淡成了一片灰黯的剪影。四下里苍茫暮色渐起,整个屋舍田垄都笼在一层薄薄的霭色里。西边是云蒸霞蔚的绯色翻涌,佳薇怔怔地看着那绯红渐渐凝成了醉紫,最后散成珠灰色的一缕轻烟。她的心空落落的疼,这样命途多舛和她一般大正当最好年纪的姑娘,这样奄奄一息不堪盈盈一握的情敌,佳薇忍不住去回想那夜他归来的情景,那样大的雪,他的身上犹自带着嘤嘤啜泣的泪痕,她如何不妒忌,她如何能不难受,她在他心目中的份量较之于那个女人,到底孰轻孰重,她不知道,她亦不想去揭穿答案,怕自己扛不住。
顾妈妈的病还没好,佳薇却忽然病倒了。感冒加发烧,一开始还只是头疼流鼻涕,到后来就是没日没夜地咳嗽,差点连肺都要咳出来了。佳薇每次只要一生病就看着格外地憔悴,小时候就经常被院里的讨厌鬼们说是林妹妹附体,佳薇还不服气,拼命地想要证明自己是多么的强悍,可现在
她才发现自己其实脆弱地连黛玉都不如了。
顾念琛急得跟什么似的,时不时地要搓着热乎的毛巾盖在佳薇的额头上,等烧稍微退一点的时候,就会反复用手试着自己和佳薇额头的温度。诊所里的医生说,佳薇无非就是受了点风寒,吊几瓶水估摸着就好了,可拖了一个星期也丝毫没有什么起色,医生也奇了怪了,其实只有佳薇心里清楚,她是自己不愿意好起来的。宁愿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病下去,也好过清醒地为了一个心爱的男人而和别的女人去争风吃醋。
烧其实是早退了的,只是咳嗽地还很厉害,尤其是在夜里,她一咳嗽,就听到阁楼里‘咚咚咚’地脚步声,整个屋子里,除了最小的爱贪玩的顾念璞,似乎所有人都是怀着心思而睡不着的。
顾念琛披上衣服来拍着佳薇的背,太熟悉的温度是她越来越害怕失去的,她总觉得有一天顾念琛会忽然弃他而去,从睡梦中醒过来的时候,眼角的泪犹自没有干涸,她这才发现梦里的自己,失声痛哭了一场。
从模糊的泪眼里,她也看到心急如焚的顾念琛恍惚一夜之间就瘦了一圈,泪光里,他的脸渐渐淡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而他的眼,他的眉,他的鼻子,他的嘴……却依旧清晰挺立地如同她初见时的模样,是烟灰缸里橘子皮的香味,说什么倾盖如故,恍若久别重逢,她那样轻易地就捕获了他的心,那一包红梅,那一包晕厥了的依旧紧紧攥着的七度空间……冷战的最终结果是,伤害了自己,同时也伤害了别人。
她从虚空中伸出手去,摸索着抚上了他的脸颊,凹陷的轮廓,他原来那样瘦削,她忽然心疼地哽咽道,“念琛,我都晓得,我都晓得。”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她不怪他,她怎么会舍得去怪罪他,即使他心里装这个病怏怏的青梅竹马那又如何,他是她的,始终都是,整个地,包括他的心。
他坐在床边,手心贴过来的时候是冰凉的,手心贴着手背,他的脸颊在佳薇的手心里缓缓地摩挲着,他终于喃喃说道,“薇薇,我的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你,再也塞不下别的人,薇薇,你要相信我。”
本该煽情到极致唯美到心碎的场景,可是佳薇却忽然一脸黑线地望着他,敢情是本姑娘太肥了的缘故。他笑而不语,‘蹭蹭蹭’溜得老远。
我靠,竟然又被占便宜了,顾念琛,你过来,本姑娘绝对不打你。
☆、第20章 算计
佳薇依旧是咳嗽个不停,顾念琛想起小时候自己一咳嗽就会在锅灶的草灰里塞几截甘蔗,烤熟了的甘蔗总有股淡淡的清香气,听说止咳很管用,就从家里的地窖里搬了几根出来。农村的土法子总是非常奏效的,没过几天佳薇的病好像就真的好了。
后来念琛听说村东头的粮站里搭了个戏台子,说是有戏班子来唱京剧。佳薇本就对那咿咿呀呀的半天也唱不完一个字的京剧不感兴趣,可谁知顾念琛倒好像捡了个宝似的,说村里都好几年没有来唱戏的了,好不容易盼了来还不赶紧去捧个场。
佳薇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况且连着几天都在看电子书,存储卡下载的几部宫斗宅斗小说都被自己给啃完了,眼睛实在是疼得要命,出去看看风景也不错。
本来还以为这正月里大家都忙着访亲探友没什么人来看戏,谁知顾念琛载着佳薇刚到粮站门口的时候,里面早已被堵了个水泄不通。好不容易买了戏票进场子里找座位的时候,佳薇的头早已被推搡的人群挤地是晕乎晕乎的。顾念琛替她揉着太阳穴,笑着说道,“听说是演《霸王别姬》呢,待会可别睡着了流哈喇子啊……”
顾念琛知道佳薇哪里是来捧场的,无非是在家里闲着无聊又帮不上什么忙,索性陪着他来凑热闹的。果然大红的幔布缓缓拉起,一线流光,戏台子上的脂粉佳人凤冠霞帔,霸王气壮山河,戎马倥偬,手握七尺青锋,虞姬拔剑欲自刎,霸王伤心欲绝,誓死不依。
依稀记得是段小楼与程蝶衣,风华绝代不疯魔不成活的蝶衣与永远也入不了局的段小楼。一片痴心错付于良人,她没想到会在戏院子遇上沈黛梅,可戏文的故事从来都是一幕幕鲜活上演的。
佳薇觉得口渴,念琛去村头小卖部给她买矿泉水的间隙,她遇上了这个众人口中命苦的姑娘。说是偶遇倒也谈不上,她似乎早已知道了佳薇的存在。这样的居心叵测,佳薇倒有些骇然,可看着她那柔柔弱弱不堪一击的样子,佳薇忽然觉得拿她当情敌一样地对待竟有些于心不忍。
可是说到底佳薇还是错了,沈黛梅除却一脸愁云惨淡的病容,其实她笑起来还是很好看的,像冬日里的一抹晴暖的阳光。
佳薇不觉微微一怔,她却忽然拉了佳薇的手,指了指戏棚子里正在穿着各种粉紫古装绫罗绸缎戏服拍照的小孩子们,微笑着说道,“这边闹的慌,不如我们去河边坐坐吧!”
河埠头停了很多日暮而归的乌篷船和白花花的水泥船,船舱里堆满了酒瓮子和花花绿绿从镇上采购回来的烟花和炮仗,是过年后正月里农村特有的喧哗与热闹,但快乐是旁人的,不与他她相干,此时此刻,佳薇的一颗心并不会觉得有多少轻松。
她们在排灌站下坡的石堆子里拣了块干净的大石墩子坐了上去。黛梅似乎习惯性地捋了捋手腕上的那串细细的珍珠手链,鹅黄色的穗子上还坠了一个小银铃。那样细瘦而干枯的手腕荡在宽大的绸缎羽绒服的袖口里,风稍稍一吹,就淅淅沥沥地哗哗轻响。
黛梅远比佳薇想象中的还要瘦,然而眉目清秀地却如画上裁下来的一般。她是有话要对佳薇说的,佳薇心里如何能不明白,她是不愿意与这个女人多做纠缠,萍水相逢,然而毕竟她们爱上了同一个男人。
其实黛梅的话很少,然而偶尔提到念琛的时候情绪却是非常激动,仿佛是在哭,又仿佛是在笑,可是佳薇猜不透,所以只是静静地聆听,却从不愿多插上一句话。
她捏着河滩上松软的泥土,回忆一般喃喃地说道,“记得念琛第一次带我来看戏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热闹,那时戏文里唱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虽然我没读过几年书,却也还依稀记得课本里‘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的一些有关爱情的美好誓言。也有好多年了吧,虽然每年他放假回来的时候都会去看我,但我知道,我们是再没了可能了。他带新的女朋友回来也从来不会瞒我……”
她顿了顿,将手里的泥土一点一点剔掉,目光放得极远,茫茫然地说道,“我知道当年是我负了他,我错怪过他的懦弱与自私,可是我又何尝不是自私,他没有勇气带着我远走高飞,我却同样没有勇气以死相逼拒绝嫁入张家,娘家,张家都在逼着我,不听话便是一顿暴打,我还指望过什么,这么多年来,也只有念琛还待我好,心疼着我的疼,我答应过他要好好活着,所以我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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