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姝怡的肩膀颤抖着,两条手臂紧紧抱住蔚承树的腰,把脑袋埋在他的胸膛,闻到他身上的气息,跟往常一样让她感到安心。
她想着这短暂的几个月来和裴廷清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裴廷清的温柔和宠爱,再对比这两天来裴廷清的侮辱和刚刚的分手,裴姝怡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在蔚承树怀里哭得更凶,眼泪湿了蔚承树的衬衣。
蔚承树也不介意,心里全是对裴姝怡的怜惜,健壮的手臂越发拥紧裴姝怡纤瘦的身子,手掌轻轻地拍着裴姝怡的背,无声地安抚着。
这时蔚承树不经意间抬了一下眼睛,看到裴廷清不知何时站在几步远的某个餐桌旁,蔚承树皱了一下眉头。
他本以为裴廷清会像前几次一样过来带走裴姝怡,但裴廷清也只是望了他怀里无声哭泣的裴姝怡一眼,随后什么也没说、没做,裴廷清就离开了餐厅。
蔚承树的眉头锁得更紧。
这天裴姝怡回到学校,匆忙坐在位置上时,上课铃声恰好响起来,身侧的杜诗娴见裴姝怡的脸色苍白,似乎是生病了,杜诗娴的手掌摸上裴姝怡的额头,低声问:“姝怡你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假回宿舍休息。”
“没事。”裴姝怡笑着对杜诗娴摇摇头,把书本拿出来。
杜诗娴点点头,“那就好。”,试过裴姝怡的额头并没有发烧,杜诗娴柔声叮嘱裴道:“还有二十多天就高考了,我看你最近总是恍恍惚惚的,无论怎么说,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二十多天吗?也就是说她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从此不用再见、再面对裴廷清了吧?
一整个下午裴姝怡都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晚上下过自习后,没有和杜诗娴一起留在教室里,她早早地回到宿舍,把画到一半的漫画锁进私人衣服柜里,然后拿出手机,删掉有关裴廷清的一切。
但她也知道这样做根本没有用,裴廷清这个男人早就深入她的骨髓,就算过去几十年,她也忘不了裴廷清,就自欺欺人吧,从此往后把他封存起来,躲着避着,再不见、不想、不念。
若是不学着从这一刻开始忘记他、放下他,那么以后几十年漫长的时光,她该如何度过?她的青春不过才刚刚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
裴姝怡拉过薄被盖在身上,她把脑袋埋入枕头里,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后来她在昏昏沉沉中睡了过去。
***
晚上九点多时,裴廷清把车子停在高中校园门口,他关掉车灯,紧闭着车窗坐在里面,带着浓重血丝的眼睛落在校门口,看着一个又一个走出来的高中生。
裴廷清拿出烟来抽,一支接一支抽了很多,直到狭窄的空间里被烟雾弥漫,呛得裴廷清咳嗽起来,他才掐灭烟发动车子离开。
十几分钟后,裴廷清从车子里拿过牛皮纸带,关上车门走进李嘉尧的住所。
李嘉尧瘦削的身形穿着灰色的短袖衬衣,下面是牛仔裤,休闲而又不失优雅,柔软漆黑的头发搭在眉宇间,衬得他越发俊逸温润,他怀里抱着儿子走出来开门,一边用奶瓶给李绍崇喂奶,“廷清。”
裴廷清看了一眼李嘉尧脸上的笑,他又别开目光,换过鞋子走进去,“孟静不在家是不是?”
“她去医院看手臂上的伤疤,应该快回来了。”李嘉尧把李绍崇置在膝盖上,手里托着奶瓶让李绍崇吃着冲泡的奶米分,他的目光里盛满怜爱和宠溺。
裴廷清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熟门熟路地找到一瓶酒,又拿过一个杯子,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靠在那里沉默地喝酒。
李嘉尧抬眼看过去,似笑非笑地说:“这是怎么了,不陪堂妹,来我这里喝闷酒?”
裴廷清勾着唇苦笑了一下,他晃动着酒杯,语声艰涩地说:“我跟她........结束了,就在今天下午。”
李嘉尧愣了,“不是前两天还好好的吗?”,他叹过一口气,低沉地说:“不过也正常,普通男女谈恋爱也是分分合合吵吵闹闹的,何况是你们?不管因为什么,你们都冷静冷静吧。”
裴廷清喝下去大半杯红酒,低头时墨色的发线遮住眉眼,让他看起来颓然又寂寥,裴廷清抿了抿唇,“她不喜欢我,或者说在我和蔚承树之间,她更喜欢蔚承树,好几次欺骗我,跟蔚承树在一起又搂又抱的。”
“我质问她,她以为我有病。其实我可以包容一切,对她的要求只有一个———断掉跟异性之间的来往,但她既然不能全心全意对我,就像是施舍我一样,这样的感情我宁愿不要。罢了,没意思,可能是我跟她本来就不合适,勉强不来。”
李嘉尧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移话题问:“不是说霍惠媛和裴宗佑差不多都给你定下来了吗?跟你堂妹不可能了,你要接受杜家大小姐这个未婚妻?”
“不可能。杜家大小姐或许是裴家的长辈们所中意的,但实在不是我想要的类型。”裴廷清修长干净的手指捏紧高脚杯子,他的眸色里划过一抹阴鸷,声音里没有温度,“毁了杜家大小姐,让霍惠媛他们自己主动取消订婚。”
李嘉尧对此没有发表意见,见裴廷清把整瓶红酒都喝下去了,他皱起修长的眉宇,“你没有其他的事情,就回去自己家喝去,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你以后恐怕也没有多少机会看到了。”裴廷清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随后把牛皮纸带撂到李嘉尧手边,“你的检查结果。”
李嘉尧看到裴廷清那样似乎很悲伤的笑,他怔了一下,把李绍崇抱在臂弯里,腾出一只手拆开牛皮纸带。
李嘉尧拿出里面的检验单看下去,直到附有补充结果那一栏,他的瞳孔一点点睁大。
是胃癌,已经是晚期了。
李嘉尧紧紧地捏着那一张检验单子,他的面色很平静,但两条手臂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以至于臂弯上的李绍崇快要跌下去,李嘉尧这才猛地回过神,又把李绍崇抱坐在膝盖上,他开口问裴廷清,缓慢而艰涩,“治疗方法呢?”
“太晚了,再做切除手术也没有用了,只有试试化疗。”裴廷清说着放下手中的杯子,他向来面无波动的,此刻神色里却透着无能为力,“但化疗的毒副作用太大,也不过只是延长你几年的寿命而已。”
李嘉尧紧抿着唇,低下头看着腿上的李绍崇,这时李绍崇也看着他,那双眼睛乌黑而又纯净像琉璃,然后李绍崇就笑了,用稚嫩的童音叫着他,“爸爸———”
李嘉尧忽然像是被击中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其实他不怕死,他只是不舍得两岁的儿子和孟静,他若是不在了,儿子和孟静怎么办?他不放心把这两个对他最重要的人,转手交给其他任何人。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还这么年轻,生命却已经到了尽头。
李嘉尧不由得拥紧了李绍崇,两岁的儿子在他健壮的臂弯里,也只是那么小小的一团,他压制着胸腔里快要喷发的情绪,喉咙如被火烧着一样难受,连说话都快成了困难,“若是我放弃治疗,那么我的生命还有多少?我想有个心理准备。”
裴廷清闭了下眼睛,“最乐观的是五年。”,也就是说或许明天李嘉尧就死了,也或许是一个月后、一年后.........总归不会超过五年就是了,裴廷清也只能这样安慰李嘉尧。
他长身而起走过去,从李嘉尧怀里抱过李绍崇,这孩子也不怕生,就仰头对着裴廷清乐呵呵地笑,裴廷清看着李绍崇,想到要不了多久这么小的孩子就会失去爸爸了,裴廷清心里越发不好受。
客厅里陷入诡异的寂静里,过了很久李嘉尧才回应裴廷清,“我知道了,暂时先瞒着孟静。”,他终究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把检验单收回去,又将牛皮纸带递给裴廷清。
“好。”裴廷清拿过牛皮纸带,把李绍崇又抱到李嘉尧的怀里后,他正准备离开,孟静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孟静看到裴廷清就问:“廷清,我正要找你问下嘉尧的检查结果出来没有。”
“嗯,没什么多大的事,只是胃病而已,不用住院吃药,只要注意饮食忌烟忌酒,调解一段时间就没事了。”裴廷清何等精明之人,当着孟静的面打开手里的牛皮纸带,抽出其中一张早就伪造好的检验单交给孟静。
孟静看过后松了一口气,“还好,所幸只是胃病而已。他最近总是胃不舒服,我都联想到肿瘤上去了。”
李嘉尧闻言低头掩饰着眸子里的情绪,他也希望孟静白担心了,但往往现实很残忍。
孟静笑着对裴廷清说:“你放心吧,烟酒和饮食我都会监督嘉尧,有问题了就联系你这个医生。”
“嗯。”裴廷清再次看了李嘉尧和他们的儿子一眼,他跟两人告别,“这么晚了,你们休息吧,我回去了。”
孟静走出门送裴廷清,打过招呼后又回去客厅,裴廷清站在那里看着关上的房门,一种巨大的悲伤忽然间袭击了他。
他做了快一年的医生,早就见惯,也看淡了生死,然而当像是兄长一样的李嘉尧快要离开人世时,他发现自己还是有些难以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裴廷清在门外站了一会,才开车回到他的私人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