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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入膏肓 (福禄丸子)


沈念眉从他手里接过钱,没有拿稳,其中一个硬币又落在座椅上,滚到司机的脚边去。
他弯身去帮她捡,却听她有礼却又焦急道:“不用麻烦了,谢谢你师傅,我赶时间得先走!”
她转身就上了台阶。
从剧场后台直接过来,她图方便脚下只穿了双浅口的平底鞋,没穿靴子,偏偏夜里寒潮来袭,一路上坐在车里没动,脚冻得有些麻木了。这会儿走得太急,一不小心踩空失了重心,用双手在台阶上撑了一下才没整个儿摔下去。
身后的出租车司机直摇头,抬眼看了看办公楼门头的警徽。
挺年轻漂亮的姑娘,这么晚了急匆匆地往派出所跑,到底是遇上什么棘手的难事儿?
手心擦破了皮,沈念眉顾不上那种火辣辣的痛感和狼狈,站在值班室门口抬手敲门。值班的民警认得她,瞥了她一眼,“不是让你六点半之前来么,这都几点了?明天重新约时间再来吧!”
念眉急了,赶紧赔小心解释,“对不起,我今天有演出,后台又出了点状况,所以出门就晚了,不是有意迟到的。麻烦你让我见见人,夏安他们是我昆剧团里的演员,不管他们犯了什么错,至少得让我见一面确定他们没事。”
值班的警官不乐意了,“你这是怎么说话呢?人在我们这儿羁押着,少了根头发我们比你还紧张。何况人也没说不让你见,可约好的时间你没来,我们也得按规矩办事啊,就算去医院探望病人也不是随时随地想见就见的吧?”
“我明白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另一边儿一位年长的警官开口圆场道:“不是我们不近人情,但凡事都讲个规矩。你们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打架斗殴,寻衅滋事,可大可小的。这回对方不肯和解,你一趟一趟跑来看有什么用呢?像上回那样不是很好么?找个好点的律师,把事情了结了,人也就出来了。”
“对啊,上回跟你来的那律师不挺好的吗?他可有点本事的,上次还是你们主动找上门去把人给打了,一点事儿没有,还帮着把钱追回来了……既然找他帮了忙,干嘛不帮到底?”
念眉苦涩地笑了笑,本来嘛,这世上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事儿就不多。叶朝晖当时不过是顺手帮了她一把,并不欠她什么。
就像王海说的,之前两人走到一起,都是她高攀和强求了。
她不敢奢望他会出现再帮她一次。
其实民警跟沈念眉一样清楚,被打的那拨人才是泼皮无赖。之前是行诈骗之实,骗了剧团的钱,夏安他们找上门去理论的时候把人给打了;这次是因为被追回了一部分赃款,那些人蓄意报复,故意滋事逼得人动手。
昆班里的男人们,拳脚下都有些功夫,那是从小练的。也许下手没轻重,打得对方个个挂彩,有个别还伤得不轻。虽然本来是他们这边占理的,可毕竟动手打了人,对方还不肯和解,这就比较麻烦了,只能暂时拘留,搞不好还得立案起诉。
要有一个熟悉其中所有关节和程序,又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律师帮他们,事情会简单很多。
刻不容缓的,第二天她就到各个律所去联系律师。农历新年刚过,许多律所一听是这种案子,对方还不肯和解,都不愿意接。好不容易有个颇有名气的律所愿接了,一开口报价就要七万。
他们南苑昆剧团现在处于最困难的时期,别说是七万块钱,就是七千,一下子也拿不出来。
这一天拖过一天去,人在里头要平白多受许多罪。而她也没有更多的时间了,明天又有演出,苏城的文化艺术节,他们承担的表演场次,一场都缺不得。
她从最后一家律所走出来的时候,步履沉重,身体却是空落落的,胃里尤其难受。她还是早晨出门的时候胡乱吃了两个糕团,中饭和晚饭都没有吃,也没有胃口。
心里有说不出的颓丧和懊恼,石头一样堵在胸口。昨天……要不是昨天的演出结束之后被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给绊住,至少她还可以见夏安他们一面。
一天就又这么过去了,外面天气不好,墨黑的天空中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星星,她就站在老城区不甚明亮的路灯光晕里茫然四顾。
手机攥在手里太久,手心里都凝起一层薄汗。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她想了又想,一个数一个数地输入,又删掉,再输入……终于还是按下了拨号键。
最后一次。她再麻烦叶朝晖最后一次,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救夏安他们出来。
她知道他这几天在苏城,他有一个好兄弟在这里定居,马上要举行婚礼,早就订好的日子,他要来观礼。
其实她是很紧张的,即使是在相识之初的时候与他通话,她也没像现在这样紧张过。怕啊,怕听到他冷硬的拒绝或尖刻的讽刺,怕像他们最后一次争吵那样,听到严重刺伤人心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
他们本不是这样的。
她闭了闭眼睛,就在这短暂的两秒钟里,电话通了。

第4章 兄弟情长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桃花扇-余韵》
“欢迎光临!先生一个人吗,请问有没有预订呢?”
这样冷的天,迎宾小姐仍旧穿高衩旗袍,只是上身披了不知真假的狐裘,笑容满满,香气袅袅。
穆晋北感冒症状严重,是忍着头痛来赴约的,闻到这香气忍不住又掩嘴咳嗽,咳完了才报上订位的名字:“……陈枫。”
“在二楼包厢,这边,请跟我来。”
穆晋北踏着古色古香的木质楼梯上二楼,楼下有评弹,他鼻塞得厉害,头重脚轻,听什么都嗡嗡的。他随口问了一句,“你们这儿有唱昆曲的么?”
迎宾小姐愣了一下,恭敬道:“不好意思,昆曲没有的,只有评弹。周五到周日还有琵琶和笛子演奏,吹笛的倒是以前省昆剧团司笛的名家。明天就周五了,您要不明晚过来听?”
似曾相识的建议,穆晋北一听就觉得头疼加剧,摆了摆手。
包厢门口的木牌上用烫金的隶书写着“柳摇金”三个字,是这里没错了。他推门进去,聊得起劲的人都是一顿,继而是更大的喧哗。
“二北你可来了,给你留了上座儿,赶紧的!”
“先罚酒啊,罚酒三杯,红的白的自个儿挑!”
穆晋北被陈枫迎上来勾住肩,直接摁在他旁边的位子上,“咱们哥俩都多久没见了?难得见一回,你说你还迟到,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老规矩啊,迟到的罚酒三杯,呐,罚酒都给你准备好了。”
穆晋北笑,坐下去又站起来,往他肩头捶了一拳,“你小子结婚我能不来么?我前天就到了,昨儿个着了凉,今儿睡了大半天身上都还不利索,要不是惦记你这餐饭,我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呢!”
“敢情儿是为了好吃好喝才颠儿颠儿地跑来了,不是因为想见我啊,我真是太伤心了!”陈枫装模作样地抹眼泪状。
“扯淡!”穆晋北笑骂,点了支烟,“你媳妇儿呢,怎么没瞧见?”
“今天说好了是单身派对,兄弟几个过,不带女人玩儿!”
他说的豪气干云,坐在另一边的叶朝晖闲闲地插话戳穿他,“是人家不带你玩儿吧?我听说你老婆和她的闺蜜们今天去的俱乐部有猛/男秀,而且都是金发碧眼的,你可得看紧了。”
陈枫一边摸手机一边道:“靠,我怎么不知道?非好好教育她一番不可!”
穆晋北佯装惊讶,“她本身不就是教育工作者么,你还能教育她?”
叶朝晖掸了掸烟灰,继续拆台,“他随便一说,你就随便一听,接起电话他就成三孙子了。要不人家怎么能这么爽快就让他出来跟我们这些狐朋狗友混呢,那叫调虎离山。”
“你!给我等着!”陈枫忿忿朝他一指,那头电话正好通了,果然立马缓下声来,完全换了副面孔,“喂,老婆……没事没事,就是想你了,打电话问问你……”
穆晋北笑着抿了口茶,上好的六安瓜片,茶汤清冽,香而不涩,热滚滚的一口下去,身上暖起来,鼻子也通了气。
叶朝晖就坐他另一边,把台面上斟好的三杯酒放他面前,“别以为可以糊弄过去,罚的酒还是得喝。”
“怎么连你也跟他们一块儿整我?菜还没上呢,先喝三杯我就趴下了。”
“唬谁呢,你的酒量深浅我们还能不知道?”
穆晋北笑着摇摇头,“今非昔比,尤其今天,病着呢,难受的很。”
叶朝晖终于蹙了蹙眉,“还是失眠症的问题?”
他啊了一声,“也不全是,这次来苏城,难得我还睡了两个囫囵觉。主要是感冒,你听不出来么,这鼻音重的……那丫头真狠!”
他在枫塘剧院那沙发上醒过来的时候,简直以为自己睡在大街上。跟前的两扇窗户都大敞着,北风那个吹呀,要再飘点雪,他都能演白毛女了。随手搭在身上的大衣也滑落在地上,不知是不是那丫头扯掉的。还满屋子飞的都是人民币,要不是他真的好好睡了一觉,还以为自己被失眠折磨得出现幻觉了。
真不能小瞧南方的冬天,苏城虽然冷不过北京,可是屋里屋外气温一样低,他是彻底被冻醒的,于是立马就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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