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窗口,在充裕的阳光中思考了一会,装起望远镜和窃听设备,还有自己挂在浴帘杆子上的衬衫(他不信任旅馆的洗衣工)和内衣,自己带来的牙刷与漱口缸,毛巾,他细致而周到地拾掇了整个房间,不留下指纹或说头发丝儿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的,但他知道,很快就会有人来租借这个房间,然后把这儿的一切弄得乱七八糟。
霍普金斯医生走下楼去结账,当然,身份证的名字已经变了,他的脸也是,这次他没有进行医学方面的修改,只是在下颚骨与腮帮之间填塞了一点棉花,让自己的面颊变得圆润,还用了点电影化妆师常用的那种硅胶,好让自己的鼻子显得不那么窄而尖,他拔了眉毛,还用了无痕迹粉饼来加大眼睛和眉毛的距离,最后把头发染成褐色并自己用化学药水烫成近似自然卷的样式,换上一套普通的衬衫与西装,把所有东西放进一个带滚轮的大箱子,斜背一个背包——现在他看起来非常年轻,非常普通,每一个在汽车旅馆暂时停留休息的汽车零配件推销员几乎都是这个样子。
他将车子驶离旅馆,在夜幕降临时,霍普金斯医生已经到了另一个城市,他换了一身衣服,走进一家通讯器材专卖店买了一部主要面向孩子的手机,非常小,功能简单,然后到另一家自动售卡机上买了一张手机卡。
医生记下了号码。他把充满电的手机和手机卡包裹在一起,塞进一个曲奇盒里,之后把它们和那些甜蜜蜜的防腐剂一起托付给了一家中等规模的快递公司。
***
“麻醉师”自从阿里亚乌回来之后,就一直处于被“冷冻”的状态,这是机构一向的处理方式,毕竟同去的六个人里面,只有他和马丁幸免于难,但因为马丁的哥哥杰克被目标杀掉的关系,他没过多久就被重新启用,而没有任何办法来证明自己清白无辜的“麻醉师”只好等上一段时间了。
何况他很明白,自己并不是那么清白无辜——他是第一个被“食尸鬼”找到的,他设想的种种可能,变化,诡计和阴谋统统没有发生或起到作用,他引以为傲的麻醉手段在那个曾经也应该是个医生的家伙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他被猎物轻而易举地放倒,他被割开了肚子,肠子被拉出来,然后丢在他的脸上,他吓得屁滚尿流,以为自己会变成那家伙晚餐中最为美味的主食。
那位想要“谈谈”,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位想要见见其他人,他毫不犹豫地通过无线通讯喊来了和他关系最好,也是最容易上钩的巴德,玩斧子的巴德。他在一边老老实实的躺着,一声不出,看着,听着敦实的巴德一脚踩进陷阱里,失去了行动能力后被那个残忍的家伙一刀子剔出了脊梁骨,那个利索劲儿,就像日式料理店的厨师长划开一条海鳝似的,唰的一下,一根血粼粼的骨头就被提了起来。
他仍然很清楚的记得那根骨头是怎么在火光下翻腾的,就像一条活生生的蛇那样。它的末梢打在了他的脸上,挺疼的。
队长的出现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不知道队长是否知道了些什么,但这个第六感敏锐地男人显然是生疑了,他没有去追逐在他出现的一瞬间就已经隐入森林的“食尸鬼“,而是先去了巴德那儿,天晓得为什么他还有口气,然后过来盘问自己——这天杀的混球,他难道没看到自己的肠子还露在外面吗?!——不得已的,他用自己藏在舌头下面的小东西干掉了队长,他敢向自己母亲的坟墓发誓,这个他原本是想用来对付“食尸鬼”的,但谁让那个警惕的家伙从未离他那么近呢?
他是抱着肠子划开队长的脸,挖去那块会暴露自己的小玩意,而后艰难至极地把他弄成一个变态杀手的受害者应有的模样儿的。
他发誓在整个过程结束的时候,他听到了很轻的笑声,挺特别的笑声。如果再让他听一次,他肯定能立刻认出来。
门铃响了,“麻醉师”拖着自己的两条腿去开门,这段日子他为了避嫌与尽早消除机构对自己的怀疑,他没有和其他的同伴联络过,很少出门,几乎所有的东西都从网络购买。
罂粟花子黄豆粉曲奇,正是他最喜欢的那种,只可惜太贵了,他只能隔个几天买一盒,不能天天吃。
应该是上次的订货到了,“麻醉师”打发了快递员,关上门,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曲奇盒。
他看到了包裹。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上来,他紧紧抱着曲奇盒转了几圈,然后冲进了洗手间,坐在马桶上打开了那个包裹。
他盯着那部手机,好像它随时会跳起来咬断他的喉咙。
铃响了,他跳起来,曲奇盒打翻了,曲奇被扔的到处都是。手机从他的两腿之间掉进了马桶,他扑上去,手忙脚乱地把它捡起来,放到自己的耳朵边,完全不顾它已经浸透了他上一次(或是很多次)忘记冲洗的小便。
他按下接听键。
他听到了笑声,很轻,很特别,他立刻就认了出来。
注:图片就是那个罂粟花子黄豆粉曲奇。
☆、第三十一章 盒子(二)
“你好,撒沙.霍普金斯。”年轻的男人神经质地笑了笑:“我想你没见过我。”他咳嗽了一声:“但我想你应该很熟悉我的哥哥……嗯,他的名字叫杰克。”
这句几乎可以说与前一阵子凯瑟琳所听到的开场白一模一样的话并未能引起撒沙真正的注意,让他集中精神的是那股鲜明冰冷的恶意,孩子从一朵颜色瑰丽的玫瑰花边移开自己的视线,他看到了一个年岁大约在二十五至三十的男人,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睛直勾勾的,下巴上留着一小撮修建成大拇指甲盖形的胡子……他也许想要模仿某个明星或是服装设计师,总之就是某个摩登人物,但他的五官着实太过平平无奇了一点,脸部骨架又过于圆润而透着十分的孩子气,这撮胡子并没能给他增添多少魅力,反而显得很肮脏,它就像没有一块过夜的牛排酱污渍那样显眼地粘在男人的脸上。
“噢,看来你并不怎么记得。”男人带着一种虚伪的愉快说道:“你和你的杂碎老爸一样……贵人多忘事嘛,没关系,没关系,我带你去见见他,保准你一见他就能想起来了。”
他推开医生,抓住了轮椅的把手。
撒沙注意到医生并未提出任何异议——这个男人是得到允许的——和他说话,接近他,在此之前,只有固定的医生、护士和凯瑟琳以及她的新搭档有这个权利。
轮椅没有转向那条撒沙已经非常熟悉的道路,他们走了大约二十分钟,然后进入了另一栋大楼,经过方形的门厅后经由一部需要使用密码与虹膜检视的电梯往下,和大多数医院的电梯一样,这部电梯非常缓慢,撒沙安安静静的坐在轮椅上,他的视线在电梯的控制板上停留了一会,在心里数了一下上面的按钮数量,然后不着痕迹地转开,停留合拢的电梯门上,电梯门是两扇被擦拭的异常干净的镜面不锈钢,它们不那么准确地反映出了撒沙身后的景象,他现在的高度可以看到护士的胸部到膝盖,以及男人的衬衫和裤子。
这位先生的品位令人不敢恭维,且不说那些只能归纳进合成纤维的材料,单就颜色和图案而言——蓝色的底面,白色的精子,撒沙倒不歧视这种纹路,比尔盖茨的衣橱里也有着大量的珊瑚红、淡橘色还有涡卷纹,但这种花纹和颜色并不怎么适合这个情绪不佳且明显缺乏自制力的男人,它们会让他的心情永远比前一秒更糟。
男人在撒沙的轮椅后面轻轻地前后摇晃身体,这种动作在心理学上也许可以解释为不耐烦或者很焦虑,但如果配合上一个怪异笑容的话,大概就只能用迫不及待来作为问题的答案了。
撒沙觉得那不太会是让自己也能满怀期待的东西——他开始怀念他的姨妈了。
凯瑟琳的新能力得到了机构上层人物的认可与欣赏,一个口头警告就揭过了她的失职、背叛与潜逃,“黑祭祀”的奖金一文不少,撒沙.霍普金斯也得到了最好的治疗与看护:在接受过最后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之后,他可以在有人陪同的情况下离开深埋在岩石中的病房上去欣赏与感受一下阳光,微风与植物的清香,或是去游戏室和图书室,还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食物和衣服……等等等等,作为回报,凯瑟琳一改以往的优柔寡断,几乎可以说是以一种狂热甚至可以说是虔诚的姿态投入了新的工作,需要她的地方很多,不仅是情报,一些行动组的活动也需要她的参与——很多罪犯堪称火眼金睛,通过一些细节,他们能够轻而易举地分辨出某个人是否会威胁到自己,凯瑟琳之前一直为人诟病的软弱畏缩成了最好的伪装色,几个月里,已经有不下半打罪犯栽在了她的手指尖下。
当然,除了丰厚的奖金与顶头上司的微笑,必然如影随形而来的危险与压力给凯瑟琳造成了不小的负担,但她还是坚持每天(只要她在这里)来看望撒沙,她似乎并不介意撒沙之前的“抛弃”。或者说,这个明显已经从幻想进化到妄想的女性并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抛弃”她。但无论如何,至少在表面上,她对撒沙仍然非常的好,她告诉撒沙,等他彻底痊愈,她会把他暂时性地委托给一家私人疗养院照看,那里有着不少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他大可以在那里度过一段“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但这也是暂时的,等过了一两年,等她处理了一些事情,她会把撒沙接回来,他们可以一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