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为约翰.卡逊致了一段简短的悼词,然后向灵柩鞠躬,为他祈福,最后他转过身来说:“让我们为他祈祷。”
每个人都握起了双手,低下头。
神父注意到靠背长椅的最后坐着一个男人,三十多岁,深褐色皮肤,托的衬衫格外的雪白。他的黑领带打的一丝不苟,金丝边儿的眼镜,问题就出在这幅眼镜上。他像是第一次带这玩意,每隔三秒钟就要去碰一碰,祈祷的时候他忍住了,祈祷结束后他立刻把眼镜拿下来,恶狠狠地用衣袖擦了擦。
约翰.卡逊的未亡人率先站起来。她抱着女儿的肩膀,一刻不放松,就像她还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这是很有必要的——教堂座椅间,短短不过七十英尺长短的狭窄走道她们磕磕绊绊地走了近十分钟,——奇兹.卡逊自始自终半闭着眼睛。脑袋摇来晃去,两脚就像是按错了关节的偶人,不是一个往左就是一个往右。要么就是一起向前,如果不是母亲死死地搂住了女儿的腰,另外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奇兹.卡逊早就不知道要摔倒多少次了。她仍在做可卡因的戒断治疗,戒断症状中最为显著的就是嗜睡、迟钝与方向错乱。一些对具体情况有所了解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在走下侧门外的台阶时,凯德.卡逊。也就是约翰.卡逊的弟弟想要帮忙,被她拒绝了。
运送灵柩的灵车缓缓前行,人们乘坐的黑色汽车鱼贯跟随,天空中飘起了雨。
墓穴位于墓园的东面,卡逊家族的人基本都葬在这里,墓穴已经挖好,黑洞洞的,旁边堆放着翻开的草皮,等会它们还要被覆盖回去。
“全能的上帝,既然大发慈悲,使我们这所爱的人灵魂归于上帝,我们就将他的身体埋在地里,”神父说道,他弯下身去抓了一把泥土投进墓穴,“使土仍归于土、灰仍归于灰、尘仍归于尘,我们这样行,因为我们确实的盼望死人靠着主耶稣基督复活得永生。到那时,耶稣必用使万物归服自己的大权能,变化我们这卑贱的身体,如同他自己荣耀的身体一般。”
更多的泥土被约翰.卡逊的亲人和朋友投进墓穴,“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直到最后一个,等待已久的工人迫不及待地挥动铲子,填平墓穴,用电夯夯平地面,铺盖草皮:“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们。”
奇兹.卡逊面无表情地倚靠在母亲的怀里,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做,她一概不予理会,看起来也就比死人多那么一口气。
“奇兹,”凯德.卡逊说,“让我送你们回家好吗?”他看了看奇兹和她的母亲,摇了摇头:“你现在的状态可不适合开车,”他对他哥哥的遗孀说道:“你得看好奇兹,不是吗?”
奇兹的腰被抓了一下,她听到母亲的呼吸停顿了,然后她说:“好啊。”
***
“约翰.卡逊在我的生命里只占了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我和他的熟悉程度还不如学校的警卫。迄今为止,他只探视过我两次,第一次远在八年前,十二个小时不到,第二次一个半星期,他陪伴砗磲的时间要远远超过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最后还差点让我送了命——他永远记不起给我买生日礼物,他也不知道我最讨厌黄洋葱,他从未对着骚扰我的男孩大吼“滚开!”,他甚至没有去学校开过家长会,接过我,给我打电话,寄信,发邮件——我们之间的感情淡的就像是嚼过的口香糖,我曾经这样以为,我有幻想过他站在路边,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叫我的名字,而我则骄傲地抬起头,视而不见地走过去,如果他跟着我,跟到家里来,我会问他是什么人,我会看着他哭出来……妈妈,我一直以为,我能够轻视和嘲笑他的死亡,因为他是个不负责任的丈夫与父亲,他伤了你和我的心。”
“他真的死了,我才知道我有多害怕看到这个——恐惧令我通宵睁着眼睛,倾听周围的声音,我闭上眼睛,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我希望他仍旧活着,在白令海与海狮、海象、北极熊共度圣诞节,或者潜入海底研究长满毛发的蠕虫,我想我能够忍受他缺席我的婚礼,孩子的洗礼与坚信礼,我会支持他的事业,我会给他寄去礼物——生日一份,圣诞节一份,复活节一份,假如他需要,升天节和降灵节我也给——只要他活着。”
……
奇兹的妈妈低声啜泣起来,她深感懊悔。不,不是因为她和约翰.卡逊离了婚,而是她不该让奇兹过多的了解她父亲……约翰.卡逊确实几乎没进过一丁点儿父亲的责任,但她却不想让奇兹感觉自己是被抛弃的——她巧妙地美化了约翰.卡逊,她不止一次地描述过约翰.卡逊是如何的英俊、高大、聪慧,他在学校和研究所里取得的优良成绩与丰硕成果,他的勇气,他的毅力,他对美好事物的向往……以及他是如何期盼着奇兹的降生——她只是想让奇兹能够感受到那份或许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爱意。
她只是想给她最好的东西。
***
凯德.卡逊原本想要回家,一个电话让他改变了主意。
他直接驱车赶往自己的公司,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大楼里阴暗安静,警卫人员为他开了门,打开了灯。
“有位克洛斯先生会来见我,你看到他就把他带上来。”他吩咐道,一边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一个男人静静地坐在他的皮椅上。
凯德吓了一大跳,他差点就叫出了声。
“有什么好惊讶的,卡逊先生?”男人说:“您先前应该接到过我的电话。”
“可你是怎么进来的呢?”凯德.卡逊低声喊道,他对公司的安全一向很注意。
“到处都有我们的朋友。”男人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黑领带与金丝边眼镜,做出一个让位的动作:“您也是我们的朋友,不是吗?”
凯德.卡逊要做一个深呼吸才能稳定住自己的情绪,他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皮椅立刻将他包裹起来,他感觉安全多了:“切加勒.比桑地就那么亟不可待?”
克洛斯先生没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您也会很急的——三小时前得到的消息,财长们开会了。”
凯德.卡逊一下子站了起来,他张口结舌了好半会,“……关于什么?”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单单只是钱的话,远在西大陆彼端的切加勒.比桑地还不足以被凯德.卡逊纳入合作对象的范围之内,真正打动他的是别桑地家族的另一面,他们控制住了该区域的财长,也就控制住了财富之泉的源头。
他们可以抢在所有人前面得到最正确的信息。
这才是凯德.卡逊要的。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出今后的卡逊家族能够怎样的飞黄腾达,财源滚滚—— 尤其是,如今没有了约翰.卡逊。
凯德的兄长对金融毫无兴趣,但他在卡逊家族最大的金融投资公司里占有着百分之六的股份,反对凯德.卡逊的人以五千万的投资(为了那部该死的纪录片)来换取他的支持,而他答应了。
凯德.卡逊不得不彻底地埋葬他。
很抱歉,哥哥,但这是必须的。
(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信
别西卜写给切加勒.比桑地的信——
致亲爱的父亲(父亲两字被划掉了)papa(也被划掉了)切加勒..比桑地先生:
我现在正坐在图书馆的写字桌前给您写信,撒沙坐在我对面,他也在给安东尼.霍普金斯先生写信,自从到了这里,他每天都要给霍普金斯写信——每次半小时,面带微笑,好像正在干一件愉快而又了不得的事情——所以说,虽然您曾经明确地表示过霍普金斯们之间黏糊糊(黏糊糊被划掉)温情脉脉的“交流”曾不止一次地让您感觉毛骨悚然,但我还是想要尝试一下,如果可能,请在随后告诉我您的感觉。
请别着急,我正在想我该写点什么。
我不记得是哪个白痴跟我说过,西大陆上的寄宿学校就像棉花糖那样柔软甜美,老师们通情达理,和蔼可亲,学生们热情单纯,乐于助人,课程轻松,每天都能尽情的享受生活——我是说,校园里应有尽有,香烟、酒、音乐、通宵舞会,二十四小时大型超级市场,枪、色情杂志、放纵的年轻女孩甚至还有妓/女(倒不是说我想要这个)——假如您记得,请提醒我好好揍他一顿。(这段被整个划去)
这儿禁烟,只能买到牛奶、果汁、苏打水和可乐,小卖部和医务所只开到晚上九点,礼拜六,礼拜天不开门,音乐和舞会倒是有,但我讨厌圣歌合唱团和华尔兹。
您可能比我知道的更清楚,不管怎么说,是您挑选了这个,一个看上去犹如天堂而实则地狱(地狱被划去)修道院的鬼地方,这也许没什么可值得奇怪的,它本来就是个大修道院。几百年来这儿的人早就习惯了古旧严苛的生活态度并甘之如饴——但你看到过我们的校徽吗?盾牌、书和荆棘装饰花边的那个?下面标示着1795年,花体字,就像是葡萄酒瓶上的那种花体字母(前一句话被划掉),那是它的创建日期——您真不觉得有点危险?我是说,我们成天成天地在寿命超过我们曾祖父三倍年龄以上的教室里一坐就是八十四分钟,而后在四分钟内穿过同等酥脆的走廊,飞速前往另一个可能更为历史悠久的禁闭室 ——每个人手里都抱着超过十二磅的书籍?(注释1)每次打那个有着拱形穹顶的长廊下奔过的时候,那回声大的就像是有人在我耳边敲响了教堂的钟,我不得不飞快地跑开,我总担心会有一大块石头掉下来。正好砸在我的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