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抽屉放回项链,希灵斜斜的扬起脸,做了个思索的姿态。
夜深人静的时候,希灵和张妈见了面。
两人这一回是心有灵犀,默然无语的,张妈跟着希灵往后花园里走。及至两人走到那百花深处了,张妈才出了声:“还没到?”
希灵垂着头,委委屈屈的答道:“我怕藏在屋里不保险,看花园那个犄角总也没人去,就把东西都放在那儿了。”
张妈道:“也不怕让野猫野狗叼去?往后有钱我给你收着。你也是的,小小年纪,怎么像穷了几辈子似的,还会自己弄钱了,这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该干的事情吗?好吃好喝没缺了你的,大少爷还隔三差五给你零花,让你置办新衣裳,没亏了你呀!”
希灵低着头,没言语。何养健的确是给过她零花钱,但次数有限,更不会有闲心去管她穿什么戴什么。她一直是故意的放出风声,说大哥对自己如何如何的好,没人敢去向大哥当面对质,所以只好对她的话半信半疑。
张妈又问:“还没到?”
希灵抬起头,看自己周围的花木开始有了疯头疯脑的趋势。花园一角前年拆了一座旧院子,拆过之后便再没修整,成了一小片鲜有人至的废墟。惨白的月色下,几只夜鸟掠过残存的井台,落在了周围的断壁残垣上。
希灵扭过脸望向张妈,同时抬手指向井台:“就在那儿呢,我给你拿。”
然后她磕磕绊绊的走上井台,跪伏下去把手往井里伸,井是废弃了的旧水井,石头井台也四分五裂。张妈看她咬牙切齿的使力气,像是在抠井壁上的石砖,就也走了过去问道:“井里也能藏东西?”
希灵直起身,先是用力的甩了甩手,然后对张妈说道:“里面有块砖是活动的,把它抽出来就行了。我手滑,抠不动,你来试试。”
张妈真就跪在了井台上,俯身伸手摸索井壁,而肃希灵后退几步下了井台,歪着脑袋看了看张妈高撅着的臀部。
下一秒,她无声无息的上前一步,弯腰对着张妈的屁股狠狠一推!
张妈惊呼一声,大头朝下的栽向井内。双手双脚下意识的撑开了,她仓皇的挣扎攀附。井是废井,水在极深处,只要别再下落,她就还有生机。拼了性命向上望去,她看见井口一轮白月,还看见了白月亮下,一张同样苍白的小脸。
“别——”张妈爆发出了一声哭喊:“别——”
然而希灵颤巍巍的举起一块大石,不假思索的砸了下去。
井底深处响起了落水声,“扑通”的一下子,非常沉重。希灵低头向井中看了看,井内漆黑,没关系,只要真有水,她就放心了。
转身从一堵残墙下又挑了大半块条石,她喘息着把条石往井台上拖拽。最后咬牙运力扎了个马步,她硬把条石也推进了井中。
然后趁着四周依然寂静,她轻巧的跳下废墟,快步隐入了花木丛中。
希灵回房,用脸盆里的冷水仔细洗了双手,又用湿毛巾擦去了连衣裙上的沙土灰尘。
两只手都蹭破了皮肉,沾过水后有丝丝缕缕的疼痛。她换上一条充当睡衣的旧裙子,静静的躺上了床。没了卷发与洋装的武装,她显出了脆弱单薄的身体原型。纤细的肋骨蒙着柔嫩的皮肉,微隆的胸脯下,心脏疯狂大跳,血脉几乎爆炸,不是吓的,是累的。
仰面朝天的张开嘴,她喘了许久,依旧是气息不足。
一夜过后,希灵按时起床。容秀睡眼惺忪的给她送来了热水,她若无其事的洗漱更衣,往眼底轻轻的拍香粉膏,遮掩泛青的眼圈。
容秀一点也没留意到院子里少了个人,吃完早饭之后,依然是没发现。
希灵站在院子里,大声的喊张妈。张妈不在,于是她对着容秀挤眉弄眼,三言两语的就勾着容秀陪自己出了门。
珍珠项链在当铺里换成钱,当了七百,希灵留了一百五,余下的给二姨太。她算着二姨太手中应该还有不少好东西,为了这项生意能够细水长流,她不肯下手太狠、吓跑了对方。
容秀不知道她的算盘,她让容秀“保密”,容秀也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应该保密。两人手拉手的回了家,希灵继续喊“张妈”,张妈依然不在,不在拉倒。
在张妈“不在”的这个下午,希灵干了两件事情。
第一,她跑去三小姐舜华的院子里去,甜言蜜语的借来了两副网球拍。舜华笑问:“表妹,怎么有了运动的兴致,要学习打网球了?”
希灵脸皮极厚的答道:“我看大哥这些天总爱打网球,就想跟着学学。”
舜华听了,忽然感觉希灵痴心妄想到了可怜的程度,一时间不知如何鄙夷才好,只皱着眉毛笑了一声。
第二,希灵关闭院门,教会了容秀打网球——当然谈不上技巧水平,但打球的规矩,容秀是记住了。
天黑之后,希灵继续喊“张妈”,张妈当然还是不在。于是希灵和容秀各自安歇。
如此又过了一天,何宅众人陆陆续续的,开始得知了张妈失踪的消息。张妈的家就在北京城里,何家没她,张家也没她,她个小老妈子,也没有被拐卖的价值,于是众人纷纷议论,怀疑她暗地里不正经,是跟着哪个相好的汉子私逃了。
☆、第四章 万万没想到(一)
希灵做了个噩梦。
梦里张妈死而复生,很执着的要从那座废井里向外爬,两只血迹斑斑秃了指甲的手扒在井台上,她不露头,一直是在呜呜咽咽的往上爬。
希灵在梦里依然是不怕,张妈忙着往上爬,她忙着四处找大石头,要把张妈砸回去,石头有的是,然而一块她也搬不动,苦力卖到了一定的程度,她猛一睁眼醒过来,已经出了满头满身的虚汗。
梦里不怕,醒了之后一琢磨,她倒是后知后觉的竖起了寒毛。裹着棉被坐起来,她不睡了,望着窗外想心事。心事倒是很有限,最要紧的只有一桩:何养健到底还有没有可能爱上自己了?
阴谋诡计像水坑里的气泡似的,咕嘟咕嘟一个接一个的往外拱,拱得她在床上有点要坐不住。忽然绝望得要哭出来,她想自己并没有什么赢人之处,何养健凭什么会看上自己呢?抬手摸了摸周身上下,她没摸到一块诱人的肉,两条腿在床上蹬了蹬,她恨不得半夜溜到容秀的床边,揪下两人的脑袋换一换——容秀刚吃了几天饱饭,额头脸蛋就已经透了亮,眼看着就丰润起来了。
希灵直挺挺的坐到了天明时分,硬把容秀给等了过来。容秀见了蓬头垢面的她,先是感觉新鲜,随后又觉着她这样子挺可爱,一时忍不住,用湿手在她脸上点了一下。
希灵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抬头对她露出了个甜笑,同时想这傻丫头没心没肺,鼓溜溜的胸脯和圆滚滚的屁股放她身上,简直是浪费了。
希灵像头高傲的色狼一般,对容秀一边鄙夷,一边垂涎三尺于她的胸与臀。到了下午,她尽管因为没睡好觉,有些头晕,但还是顶着大太阳跑去后花园——不是要捞张妈,后花园有一块充当网球场地的空地,天气好而又有闲的时候,何养健会和他的跟班们在那里打网球而且顺路也能到何太太那里去坐坐——毕竟那是舅母,舅舅不大在家,舅母就算是一家之主了。
结果,一切都如希灵所愿。
何太太见了她,并没多说,只对张妈的失踪感慨了几句。而何养健也的确是和他的一个小跟班在花园里打球。何家的小姐们,因为对亲哥哥不会有企图,所以并不来凑热闹;于是观众就理所当然的只剩了一个希灵。希灵也并不观战,一看何养健这边是刚刚开场,她连面都没露,直接就跑回院子里,把容秀给揪过来了。
希灵打断了何养健的运动,先是笑问“大哥在打球?”然后不等大哥回答,她蹦蹦跳跳的走到大哥身边,又道:“大哥,咱俩比试比试如何?”
何养健的仪态,永远和希灵的卷发洋装一样一丝不苟,握着网球拍在希灵面前“站如松”,他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显然也是有点糊涂。
希灵挥起网球拍,和何养健对战了约有五六分钟。何养健百般的退步让她,然而她迈着两条细腿在场上左一扑右一窜,像那小水鸟吃了毒药一般,累得一颗心几乎要跳碎,球则是一个也没接到过。
约莫着自己再打下去就要死在当场了,希灵见好就收,面红耳赤的笑喊:“大哥,我承认我不是你的对手,可是我有援兵,你敢和我的援兵再比一场吗?”
容秀站在场边,本是闲闲的在观战,冷不防听了这句话,她心中一惊,立刻想跑,然而为时已晚——希灵做了个递球拍的动作,已经向她走过来了。
容秀非常的不愿意和何养健打网球,说不出是为什么,反正她有点怕他。何养健也不理她,两人你来我往沉默着打球,容秀起初的确是笨的,然而手脚天生的灵活,几个回合下来,她用衣袖一抹额上的热汗,觉出了意思。
她的性情,和希灵正处在两个极端。心里一有“意思”,她情不自禁的就有了笑模样,何养健也不可怕了,她一个好球打了何养健一个措手不及,忍不住得意,越发笑得灿然。
于是何养健就难得的多看了她一眼,发现这姑娘笑靥如花,脸上有夏花一样的鲜艳颜色。
还击一样的,他也来了精神。
在容秀和何养健鏖战之际,希灵坐在网球场旁的一张白桌子旁,饶有兴味的旁观,同时也觉察出了自己的可笑——自己也是个姑娘,可却要用另一个姑娘才能钓来自己所爱的男人。何养健真威武、真高大,她想如果有一天自己如愿以偿,那么一定要伏到他的后背上,让他背着自己在花园里走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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