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谨言张着嘴,愣愣地听着导游说完,心里满是疑惑。
“我倒是从野史上看到过。”沉致栩的声音很低,因为他们离得近,听得却很清楚,“景帝之所以只在皇陵放了衣冠冢,是因为他要和心爱的女人合葬。”
顾谨言倏地抬头。
“史书上不是写了景帝有一个非常宠爱的皇贵妃嘛,后来那个皇贵妃过世,他非常哀痛,一病不起,所以才导致他后来英年早逝,留下一个稚子太子,皇位差点不稳,而他其实在妃子过世时已经安排好一处风水宝地,待他死后,再偷偷合葬。所以,不仅是景帝,就是那个妃子在皇陵里也是衣冠冢。”
顾谨言抿着唇,直直地看着沉致栩:“你说的都是真的?”她语气一顿,“你哪里看到的?”
沉致栩转头才发现顾谨言的神情异常严肃,他失笑:“野史罢了,真假难论,况且都是古人,死了几百年了,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
顾谨言却抿着唇,一脸的执拗:“你在哪里看到的?”
“记不清了。”沉致栩顿了顿,“应该是在我家的书柜里,我回去找找,找到了给你?”
“好。”顾谨言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好固执,死都死了,合葬又有什么意义?那顾家死的那些人又算什么?她只觉得恶心,却丝毫没有了从前缠绵的情意。
她被困在云阳宫,只听说顾家因谋逆被抄,她心急如焚,却连景帝一面都见不到,更何谈哀求。
十天后,乔皇后让人把顾家的判决誊抄一份送给云阳宫里,她这才知道,早在十日前,顾家已有结局:男丁斩立决,女眷悉数充入教坊司。
乔皇后还在最后亲笔用小篆写着:顾家女子节烈,当时便已自尽殉节。
乔殷的字迹她再清楚不过,而她的心意,她也一目了然。所以,她一把火,烧了云阳宫和自己,父兄母嫂已逝,身为顾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她无颜苟活,只愿黄泉路上还能见父母一面。
☆、第22章 往日不再
从皇陵遗址馆出来后,很长时间顾谨言都没有回过神来。
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她整天恍惚痛苦,觉得自己死得太痛快了,应该回去狠狠唾骂景帝,为什么要这样对顾家,难道顾家就不是倾全族之力扶持他登基的外家吗?
就因为顾家成了势大的外戚,所以就恨不得除而快之?
除了景帝,她也恨乔家,乔皇后。
可她出生顾家,虽被父母娇养,却也读过《庄子》。不独盛朝,从古自今,都是以成王败寇论人事。
政治的残酷,就在于“只论成败,不论是非”。
景帝和乔家深谙此道,顾家就输在“道义”两字。铲除异己时手软,在乔家看来,或许只是妇人之仁。
乔家没有这种“仁”,所以她父亲输了,顾家全输了。
而她,更输得彻底。
她是后来才慢慢想明白的。可明白,却无法苟同。
而当时顾谨言的母亲为救女儿车祸身亡,她醒来后的沉默不语却流泪恍惚被理解成了伤心欲绝。
她几乎流光了一辈子的眼泪,为了父母、兄嫂、侄儿,为自己。
现在的家人却理解成为了她母亲范松雪。
其实,两者之间也没有多少差别,都是为了她而亡故的。
如今回想,那段时间混混沌沌,简直了无生趣。她不止一次在想,为什么自己没有死?为什么其他人都死了,就她还活着。
现在,她回头看着昔日沉氏皇陵,心里却突然平静。
成王败寇,可却敌不过岁月无情。
乔家也罢,沉氏也好,如今留下的,也不过是一笔谈资。
至少,她顾家先人安然躺在顾家祖坟里,虽寂寥却宁静。就算碑铭不在,可到底不会被人挖骨掘灰,摆在景点之内,遭世人嬉笑指点。
而她今天站在这里,或许就是为了能亲眼看看所谓成王败寇。
沉氏再强横,也敌不过岁月无情。几代之后皇帝昏庸无能,轻松就被明朝所灭。沉氏皇朝光记得铲除异己巩固皇权,却忘了,人,才是根本。无人为继,皇位便是一块无主的肥肉,人人都可以冒着绿光觊觎。
她突然很想回顾家老家n市看看,不知道那里有没有二哥一家的故事。据说顾家近百年都是j省的大家族,诗书礼仪传世,历经几世战火兴盛不衰。虽不再积极入仕,却难得枝繁叶茂。
乱世之中,或许只有遗世独立才能保留根本。她父亲很早就想明白了这点,所以才有了在祖母过世后趁守制退回老家的决定。
可惜,因为她执意要入宫,顾氏家族被她拖入泥潭……
因为心潮起伏,回过神来的顾谨言再看文物陈列馆里的金钗华服,精陶美玉,心里便少了波澜。
左右不过是遭了千年湮灭的旧物,色泽暗淡气息腐朽,早就不复当年辉煌。
她只瞥了一眼便静静走开了。
再美的珠钗她都曾不放眼里,更何况是这些被无数批盗墓贼筛选后的遗弃物?
“不看了?”沉致栩倒挺有兴趣,可目光一转,见顾谨言走马观花般随意瞄了几眼就走出口走,连忙抬脚跟上。
“嗯,没什么好看。”她随意一瞄,就知道其中没有她的东西。
倘若景帝真的为自己和她另外安排了墓穴,那她的东西,以及景帝心爱之物不在今天陈列之内也理所当然了。
皇陵扎眼,如果可以,她希望那处墓穴永无见光之日。
既然已经泯灭,便彻底沉在地下吧。
从陈列馆里出来,迎着外面的阳光,顾谨言微微眯了眯眼,伸手挡了下。
“接下来去哪?”沉致栩往前走了一步,挡了一部分阳光。
顾谨言轻吐了口气,看着沉致栩,突然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可不是隔世嘛,一世繁华,一世平淡。如今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四女生,唯一的烦恼大概就是毕业论文能不能得优了。
“回家。”顾谨言轻吐两字,转身径直下台阶。
沉致栩微微挑眉,心里有点遗憾。
他还有一个月才能回h市,难得在这里遇上,总不能就这样分开吧?
“都过了饭点了,要不先去吃饭吧?”
顾谨言脚步一顿,霎时觉得肚子里空荡荡的。
刚才心情跌宕,她还不觉得,被沉致栩一提醒,好像就打开了一个开关,肚子开始咕咕叫了。
沉致栩也听到了,他忍着笑,伸手指了指大门:“我们从那边出去,我刚才过来时看到街上有好几家餐厅。”
顾谨言不置可否,沉致栩便也安静地走在她旁边。
路边春花灿烂,只为了一季喧嚣。顾谨言的心情也蓦然好了起来,比起春花,人的一生也不见得有多长,朝夕难料,不如活好当下。
这一顿又是沉致栩请,顾谨言直到吃完才想起来,她还是差着他一顿饭。
沉致栩订的是机票,顾谨言搭的是高铁,两个人在公交车站分了手。顾谨言上车,沉致栩便抬头一直看着车厢里往后走找位置的人。
仿佛纤细柔弱,又仿佛坚韧无敌。
顾谨言坐下时,车子刚好开动,她下意识地抬头望旁边看了眼,正对上沉致栩温和的眼睛,看到她转头,唇角便勾了起来,隔着玻璃,无声地道了声:再见。
“再见。”顾谨言看着他告别,又抬头,看着慢慢往后移的博物馆,轻声喟叹,“再见……”
再见,一切过往。
***
顾谨言回到h市时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她到的时候外婆正帮她热饭。
“快点来吃,饿坏了吧。”
顾谨言打开门,迎着一室的温暖,笑着走过去:“还好,路上吃了点东西。”
“你买了些什么?逛街会逛到忘记吃饭?”范竹明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吃水果,说完又转头看手机。
顾谨言出门时说今天和同学逛街。
“我没买,陪着同学逛了。”她坐在饭桌前吸了口气,“好香!”
舅妈笑着往厨房走:“我给你留了汤。”
“阿明,别一直玩手机。”外公放下报纸,看着范竹明皱眉。
“我不是在玩。”范竹明嚷了一句,然后又低声腼腆起来,“我是处对象呢。”
顾谨言被表哥难得的娇羞给吓得差点喷饭。
啥?处对象?
“上午隔壁陈老师介绍了她亲戚给阿明,现在年轻人都喜欢先加好友,从网络聊到现实。”外婆笑眯眯的,见范竹明乐意,心里立马就想到年底说不定就能抱上曾孙子了。
顾谨言默然。
动作都好快……
“看样子阿明哥挺满意的。”顾谨言下了结论。
从她进门到现在,范竹明就没把手机放下过,由此可见,对象他很满意,所以抓紧时间联络感情。
范竹明嘿嘿一笑,得意洋洋地走过来:“来,给你看看未来的表嫂,绝对是个美人!”
顾谨言正吃着饭,闻言也没起身,就坐在椅子上又扒了口饭。
要说来这里七年,她丢的最多的是什么东西,那大概就是从前的世家礼仪了。
可她没觉得不好,多随意多自在。
“瞧瞧!”范竹明把手机往顾谨言面前一放,一手仿佛是指点江山,“你瞧瞧,这眼睛这鼻子这小嘴这皮肤,可比你要漂亮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