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讲完,隐隐有些赧然,低了声:“死者身上没有擦伤或挫伤,与人打斗的痕迹不明显。”
她微微忐忑,一般出现这种情况,就是自杀可能性较大。可耳边响起言焓的话,谋杀错判成自杀,就是让死者含冤。
果然,白科长提出质疑:“花圃里有打斗痕迹,这该怎么解释?即使不是有人推她下楼,她和人扭打,身体应该留有痕迹。”
“是。”甄暖沉吟半刻,老实道,“说实话,我对此也有些疑惑。或许,是突然推的。”
她抬眸看了言焓一眼,他曾要她分辨是自杀还是他杀,她真怕他在会议上问,她定会无地自容。
可言焓似乎忘了这事儿,翻看着甄暖提交的厚厚一摞法医报告,并没提问。
隔了半晌,他从纸张里抬起眼眸,背着光,黑醇醇地看她:“讲完了?”
“没。”甄暖摇摇头。
“继续。”
甄暖开始分析其他。
到最后,秦姝提了关小瑜提过的问题:“死者眼睛青肿,这是为什么?被殴打过?”
“不是。”甄暖道,“眼部青紫是因为眼球和大脑间的骨骼很薄,颅脑严重损伤时,淤血会沿着骨折渗到眼眶里。”
“哦,这样。”秦姝思索。
言焓没抬头,翻着报告,问:“做病理切片了吗?”
甄暖猛地一愣,脸骤然更红,斟酌半刻,她小声道:“还没来得及。”
言焓早从报告里看出她没做,听她这么辩解,再度看她;
甄暖发觉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冰冷严厉:“以后记住,不确定的事,先不要解释。即使是经验也不行。”
甄暖坐在众人的目光里,登时脸烫得发烧,肚子里肠子都搅成一团。
……
咚咚咚,
甄暖拿着化验报告,敲言焓的办公室。
“请进。”他在看资料,头也不抬。
她把纸张递过去:“刚才做病理检查了,是渗血,不是殴打。”没底气地加了句,“像我说的那样。”
他看一眼就扔一边:“哦,恭喜你。”
他这反讽的语气真叫人呕血。
甄暖咬唇,惭愧地说:“对不起。我以后会更严谨。”
言焓手指微顿,抬起头来,“和我说什么对不起,”他黑眸清亮,笑得疏离,“死的又不是我。”
说完低了头,再不看她。
甄暖觉得这人真毒辣,风淡云轻一句话把她羞得恨不能钻地洞。
但她知道他应该体恤了,不然他会说:如果明天我被人杀了,我会希望郑容教授给我做尸检,而不是你。因为我不信任你。
甄暖嘴唇颤了颤,终究一声不吭,转头走了。
她木然地走回解剖室,把墙上的冰冻尸柜用力拉出来,看着雪白的姜晓,半晌,眼泪就掉了下来。
关小瑜经过,进来看她,见状吓一跳:“暖暖,你怎么哭了?”
她没答,望着姜晓,无声地落泪:“对不起。”
关小瑜立刻明白:“哎呀没事儿,人都有疏忽,你看我们现在这么严谨,全是年复一年被队长骂出来的。”
“不是的。”甄暖轻吸一口气,手指抹着眼泪,颤声道,“我就是觉得有点儿悲伤。”
“啊?”
“觉得死去的人好伤悲。”她轻轻道,“他们不能说话了,所有的委屈和悲伤都写在尸身上,可有时候,他们遇不到用心看故事的人。”
她捂住脸,泪水渗进指缝。
她真的知错了。
☆、chapter 11
深刻而孤独的悲伤将甄暖裹挟,潮水般让她无法呼吸,也发不出声音。
这一次,她发自心底的愧疚;甚至感受到死者无言的悲伤;他们已经死了,他们的委屈谁来听呢?
她愧对死者,更愧对自己。
关小瑜忧愁地皱眉看着,她平时大大咧咧,整日在男人堆里混。局里的女人两双手数得过来,大家全男人性格,还真不会安慰人。
不过她没想到,甄暖瞬间擦干泪水,脸色毅然而认真:“小瑜,陪我去一下现场吧。”
……
甄暖想起言焓说,要把现场和尸检联系起来。
既然尸检有解释不清的东西,她就必须想办法解决。
……
酒店楼顶,冷风肆虐。
甄暖和关小瑜缩在地上,拿着放大镜细细查找每一点角落。楼顶风很大,把她们的脸吹得苍白,但两人都没有一丝抱怨懈怠。
甄暖握着放大镜的手冻僵了,腿也发麻。
几个小时过去了,她一点一点地筛查,结果,终于让她发现一处血迹!
在一株枯植根部的小突刺上。
甄暖如获至宝,惊喜地叫关小瑜:“如果是凶手留下的,就太好了!”
“暖暖美人,不错嘛。”关小瑜竖起大拇指,又扭眉毛,“我可惨了,上次没找到这个细节,队长会骂死我的。不过,能破案就开心,骂死也不怕。”
甄暖咧咧嘴笑,笑出口的雾气很快飞散在空中。
她拿出相机要拍照。
关小瑜立刻拦住,递上一截标尺,又压了压她的照相机示意再伏低一点:“刑事摄影不是艺术,不能摆角度搞构图,要客观全面地反映。且标尺必不可少。”
甄暖暗叹还有很多要学。她在关小瑜的帮助下拍了照,把血植截下来装袋。
……
因为这一点证物,大冷天里,甄暖的心熨烫得像抱着火炉。
回到单位,下车走进大院,就看见言焓立在花坛边抽烟;
一身蓝黑色的长风衣,没戴围巾,风衣也没扣上,里面穿一件深色的薄毛衣,领口露出白色的衬衣领。
他身材本就高挑,这么看着分外有型。
关小瑜小声叹:“美人啊。”
甄暖并不这么认为,用美人形容男子,大抵都有一丝柔和,但言焓的容貌是英俊清朗的,像山间的松树。
即使说性格,他这个人也是“笑里藏刀”,温柔一词不在他字典里。
且她此刻没心思欣赏美男,出来太久,渐渐,她又觉得寒意来袭,冻得全身的骨头都疼了。
她看言焓一眼,挺羡慕他的体质。穿那么少也不冷的样子,或许男生都擅长产热?
见她们走近,言焓灭了手里的大半只烟,扔进垃圾箱。
关小瑜主动给领导打招呼:“队长!”
甄暖也跟着叫一声,叫完缩紧脖子,嘴巴藏进围巾里。
言焓弯弯唇角算是答应,问:“去哪儿了?”
“给自己找批评去了。”关小瑜率先坦白,说发现了上次遗漏的一处血迹,她丝毫不贪功,把甄暖往跟前一拉,说,“多亏暖暖美人,她叫我去的。”
听她在言焓面前这么称呼自己,甄暖多少有些窘迫。
言焓听言,颇有兴致地看向甄暖,道:“怎么会想到回现场?”
甄暖看他眼神,觉得他故意的,答:“不是你说的吗?”说完,自己都被自己语气里微嗔又微怒的埋怨吓一跳。
言焓眉梢抬半分,笑了笑,像看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倒是关小瑜心直嘴快:“队长你还好意思问,你把甄暖都骂哭了。”
“哪有?你乱说。”甄暖急红了脸,慌忙看言焓一眼,又匆匆低下头去,干脆不说话了。
言焓看她巴掌大小的脸一半都缩进围巾里,垂着眸,莹白的脸颊羞得发红,有些窘迫,却没有委屈。
看来是端正态度了。
他笑容缓缓的,有点儿懒:“我什么时候骂她了?”
关小瑜揪不出:“你……绵里藏针的语气,还不如直接骂她呢。”
甄暖更窘。
面对“指责”,言焓顺顺溜溜地绕过去:“说不该骂也是你,说要我骂还是你,你可够难伺候的。”
重心转移,甄暖好歹舒了口气。又腹诽:言队长,真正难伺候的人是你好吗?
汽车行驶声传来。车进了院子,停下开门,下来的是申泽天和董思思,他们来局里做血液提取。
甄暖和关小瑜回去工作了。
上了楼,甄暖看看手中证物袋里丁点儿大的小刺,道:“血迹太少了,不够分析用。”
“DNA复制就好啦。”关小瑜说。
甄暖和关小瑜告别,再度去了解剖室。
她不得不承认言焓说的很对。
法医的工作地不只在解剖室,他/她不能放弃现场。
因为在现场看到的细节会提醒法医,让法医有所侧重,注意到原本容易忽略的地方。
甄暖再次细细地检查一遍姜晓,她并没有发现她身上和那根刺对应的伤口。
这么说,那枚血迹是另一个人的,很可能是和姜晓在花圃里打斗的人。
……
下午下班前,甄暖上楼去生物实验室。
检测员已经做完DNA复制实验,正在做电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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