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帆额上青筋暴起,自从发现这具棘手的无名白骨至今,他都没有显现出一丝灰心失落,可现在一个活生生的涉案人就在眼前,竟让她死了,真是对他名誉的极大玷辱!
霍云帆吼道:“怎么会没救呢?她刚才还在说话,快送医院!”
方原摇头道:“她早就服毒了,你们来闻闻她的嘴里,是苦杏仁的味道,这是服食氰化类毒物的症状,氰化类毒特毒性极强,一旦服食,极难抢救,况且她倒下的时候,已经服毒有一段时间了!”
霍云帆切齿无言,怎么想也想不通,周晓京忽然想起来,叫道:“我明白了,就在她刚才拿绢子捂着脸哭的时候——就是那个时候服的毒!”
霍云帆也想起来了,这种氰化类毒药一般人弄不到,需要到黑市上去买,黎倩倩一定是在来到这里之前就有了死志,一旦见到了尸骨确认,便即自尽,她死前求人将她们葬在一处,想必与这受害人是恋人关系,但是既然是恋人被害,她又为何自承是案件的凶手?她有什么理由为凶手扛这个罪名?
但黎倩倩死前说的话,不仅霍云帆和周晓京听到了,就连埋伏在宅子隐秘处的明镜事务所职员和警务公所的人也听到了,宋士杰手下的一位警员,在一片寂静中忽然大笑道:“恭喜宋警官,恭喜霍先生,此案既然真凶畏罪伏法,便已告破,全仗宋警官英明神勇,霍先生足智多谋,这才......”
“这案子什么时候破了?你怎么知道黎倩倩是真凶?”霍云帆虽然是霍家五少爷,若换作在别处,这帮警员还要赶着巴结他呢,可他向来是以侦探霍朗的身份参与破案,所以一向对宋士杰的手下保留着三分客气,这一回忽然疾言厉色起来,着实让警务公所的人都暗暗吃惊。
宋士杰虽圆滑,可关键时刻实在仗义,他不肯让霍云帆得罪人,便斥责那警员道:“你要说话也挑个时候,刚刚又出了一条人命,你却说案子已经破了,万一日后证明不对,人家不说你乱说话,倒要说我跟霍先生无能,视人命如儿戏!要是让无良小报抓住这个把柄,我可就更加无地自容了!”
那警员没想到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不由灰头土脸地退到一边去,余下的警务公所诸人,也暗怪那警员说话不当心,差一点给上司惹了是非出来。
饶是宋士杰这样没有破案天分的人,也觉得这案子迷雾重重,蹊跷颇多,当下遣开了属下众人,让他们各司其职,自己走到霍云帆跟前,温言安慰他道:“别着急,你破过那么多看似无解的大案,这一次一定也难不倒你的,咱们从头再来就是!”
霍云帆很快就从黎倩倩身亡的心急火燎中冷静下来,暗想,要是今天黎倩倩没来又怎么样?案子还不是要继续?至少现在黎倩倩来了,他们手里又多了几条线索。
潘先生奉霍云帆之命,去宅子前院安排明镜职员下一步的任务,霍云帆带着周晓京和宋士杰走到后院的树荫之下,平静地把线索又理了一遍,说:“黎倩倩的口音,果然不是浦江本地人,想来这受害者也不是,她在本案之中,应当既非真凶,也非帮凶,可是她临死之前却自己承认是凶手,这说明她想要为真凶顶罪,看起来黎倩倩知道真凶是谁,并且这个真凶还是跟黎倩倩关系极其亲近的人,所以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弄清楚受害人的身份,只要知道受害人和黎倩倩的来历,那么真凶一定就藏在他们的亲戚朋友之间!”
宋士杰和周晓京也觉颇有道理,三人交谈很久,周晓京见霍云帆早晨起来便是一通焦急,嘴唇都干得裂了,连忙又冲了绿茶端给他和宋士杰,这时方原的初步工作也基本结束,他直起腰来,郑重道:“霍先生,宋先生,我做了初步检验,死者头部受重击,并且身中剧毒,可是到底致死原因是什么,还要做进一步的检查,另外死者所中的毒物类型,也需要我回去之后再作检验。”
“辛苦了,方原!”霍云帆道,其实案子到了这个地步,死者的死因和所中毒物的类型,都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但方原素来做事严谨细致,一定会做最详细的检验。
霍云帆对宋士杰道:“我想和晓京再看看有什么线索,呆会儿再回去。”
宋士杰握住霍云帆的手,沉重道:“千斤的重担就交给你了,警务公所还有些事,又出了黎倩倩这一条人命,我总得想法子跟上司交待一下才行,等案子破了,兄弟我再请你喝酒!”
霍云帆点头微笑,他知道宋士杰也担子也不轻,警务公所人浮于事,上司却把该做的事都压给下属,宋士杰为了黎倩倩的事,只怕又要动上一番脑筋,说上一箩筐好话,再挨一顿训斥,方能过关。
宋士杰走了,霍云帆和周晓京继续勘察尸骨,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两人还是非常努力地去做,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功夫不负有心人,霍云帆在翻开一沓记事本时,有了可喜的发现,“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周晓京凑过去,见是黄黄黑黑的一团,好像是一朵花的标本,植物学向来是她的短板,她端详半日,也没有辨识出来。
☆、第101章 又出新线索
周晓京摇摇头,道:“我实在看不出来,不过看这朵花的形状,倒像是原先在陆家看见过的晚香玉!”
陆令仪所住的屋子后面,就种着晚香玉,陆家一向是以花指路的,所以周晓京还记得。
霍云帆笑道:“猜对了一半,不过也不错了,这花粗看的确十分像晚香玉,不过晚香玉大多为深玫红或是黄色,而这朵花颜色浅淡,所以应该是南洋所产的淡巴菰!”这朵淡白的小花因为被夹在厚厚的一本记事本里,因此被夹成了标本,竟没有随着泥土朽烂,被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周晓京倒是听说过淡巴菰,也知道这花原产于南洋,明清时期才传入中土,“难道黎倩倩对潘先生自称她是南洋人竟没有说谎?”
霍云帆缓缓地摇了摇头,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我总觉得哪里还有不对——听着,晓京,咱们不能看到一朵花就武断地下结论,我有一些疑问,需要再去确认一下,咱们今天先到这儿吧,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眼前死了,你也受惊不小吧,下午就不要来上班了,在家里好好休息,晚上我去你那里看你!”
庭院里寒烟轻笼,雨中寥落的红树筛落了一床的月影,映在明窗的鹅黄绡纱上,将纱上的翠水梅花略加点染,远远看着酷似数枝春桃,又到了枫叶红的时节了。
周晓京把周晓越带来的消息告诉给邵妈妈,在周家做了一辈子忠仆的邵妈妈听了,无比气愤,也忍不出骂起凌氏黑心肠来!
“大小姐说得没错,二太太既然喜欢范家少爷,怎么不让她亲闺女嫁到范家?二小姐莫怕,我虽然没什么见识,可也知道如今的世道不比前清了,女孩子的婚事一半也可由得自己,我听说社会上有些女孩子,还有因为不中意爹娘给挑的婆家而不嫁了的呢,更何况二老爷和二太太只是叔叔婶婶,这是二小姐的终身大事,那范家少爷既然不成器,二小姐就说什么都要打定主意,不可应允!”邵妈妈把周晓京从小养大,在感情上,已经如同亲生女儿一样,邵妈妈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周晓京十分高兴邵妈妈能在婚事上站在自己这一边。
“范家的亲事我自是不会同意的,二叔二婶也不能把我捆起来送上花轿!我头痛的是,家里为着这件事不免要起一番争执,我虽然不喜欢二婶和晓锦,可也不想因为她们,把关系跟二叔搞僵了,大姐倒也罢了,大哥和大嫂就要夹在中间为难!”周晓京说的是肺腑之言,一边说一边不由得叹息不止。
邵妈妈深以为然,忽然脸色一亮,笑道:“大小姐不是跟你的一位律师同事在谈恋爱么?二老爷一开始也并没有反对呀!可见二小姐的男同事中还是有靠谱的人,二小姐不如在中间选一个自己称心的,带到二老爷面前去,我看二太太就没脸再提范家的亲事了!”
周晓京低声笑道:“其实,是有一位同事,跟我还比较不错,不过么......”周晓京在盘算着,如何跟邵妈妈提起这件事,她打算让邵妈妈在知道霍云帆的真实身份之前,先对他产生好感,以后有些事就好说了,邵妈妈在名义上只是个仆人,但对周晓京来说,父母去世之后,邵妈妈就是她最重要的亲人和长辈。
“不过什么?”邵妈妈听了也有三分欢喜,见周晓京欲言又止的样子,忽然想起,大小姐找的律师男朋友各方面都好,只是家境差了些,想来在外面做事的男性,家世能跟赫赫扬扬的浦江周家相比的寥寥无几,二小姐一定是担心门不当户不对,但邵妈妈从来都不是势利的人,只要周晓京能幸福,就比什么都好,因此反而鼓励她道,“虽然俗话说‘嫁高娶低’,可是如果男方人品好,能力强,家世方面差那么一点儿也使得,主要是二小姐自己得称心!”
周晓京心想,家世却是一点都不差,只是现在还不能跟您说出实情,因而笑道:“他是个侦探!就是浦江有名的侦探霍朗!”
邵妈妈怔了一怔,因为她一向不喜欢周晓京跟侦探这种高危职业扯上关系,可是看周晓京的神态语气,又仿佛对这个人很中意似的,邵妈妈轻轻咳了一声,道:“唔,霍朗嘛,我约略倒听说过,二小姐如果实在觉得这个人称心,不妨让到家里来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