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你也是在这种人家长起来的,还不知道庶出的难处?儿子们倒还罢了,早晚能出去立一番事业,可是还有个女儿,总不能叫她因为出身带累一辈子!”赵琬珠说得头头是道,偏偏霍家又觉得赵琬珠一个舞女,做嫡妻太也不配,两下里倒僵住了。
周家虽然与霍家有血海深仇,周晓京在表姐的事情上却通达得很,赵琬珠又不是周家人,她是真心希望表姐能跟霍云翰有个好结果。况且周晓京接受了新式教育,本就不赞成表姐再去委曲求全地做人妾室,倒是很支持表姐的想法。
赵琬珠名份一直未定,好在她生性爽朗,从不将烦恼略萦心上,倒是今晚见周晓京愁眉不展,软语宽慰起表妹来。
周晓京一面将一盘盘点心狼吞虎咽地吃下去,一面把程曦辰如何引她去霍云帆的事务所找工作,又如何在半路上遇到郑恒山和纪佩佩夫妇,惹了一肚子恶气的事吐了个干干净净。
赵琬珠听罢,笑道:“依我说,你又没同霍五爷照面儿,这事儿也算不得如何呕人!程曦辰我又不是没见过,那个丫头啊,嘻嘻哈哈地毫无心机,她只是想着你喜欢做侦探,就荐你到那里去了,未必存着坏心!”赵琬珠并不知道周晓京与霍云帆那段往事,这是周晓京心底的秘密,即使对她一向信任的表姐,也从不吐露,往事如烟,这样的感情是要装在水晶瓶里,如仰视星辰般去看的。
赵琬珠娓娓道:“你老大不高兴的来了,还不是因为遇见了郑恒山!”就在这时,不知哪里传来的“扑通”一声闷响,赵琬珠抬起头来唤人,问是怎么回事,阿琴过来回道:“没什么,不知是哪位客人掉在地上东西了!”
赵琬珠才又转过脸来说话:“客人喝了酒就爱胡闹——唉,咱们还是说正经的,你当初跟郑恒山怎么没修成正果?我看他也不错啦,浦江除了一个钟鸣鼎食霍家,也就数郑家了!”
周晓京打断赵琬珠:“表姐你知道什么?我才不在乎郑恒山呢!”
“不在乎?我只知道我的表妹眼高于顶,这些年来,好像只跟郑恒山谈过几天恋爱!”赵琬珠笑眯眯道。
埃克塞特大学的浦江校友中五六个人,与周晓京关系不大好的,也只有郑恒山纪佩佩夫妇,纪佩佩一想到在学校处处被周晓京比下去,就恨得牙痒痒,对周晓京自是连提也不愿提,其余的几人,当然更不会提霍云帆和周晓京的那段往事,故而浦江八卦小报虽多,竟无人知道霍家五少爷和周家二小姐先前这段纠葛的。
“其实,我哪里是真的要跟郑恒山谈恋爱,不过是想气气某个人!”周晓京胸口堵得厉害,喝干了两杯醇香的博若莱红葡萄酒,从法国的酒庄里运过来的,拿酒一盖脸,悠悠地道出心里话。
“气......人!气谁?”赵琬珠心眼儿四清六活,一听就知道表妹另有隐情。
“我哪里是真的跟郑恒山谈恋爱的......那时候吧,有一个人,他说爱我,我也......呵呵,可是他明知我们俩......唉,他却瞒着我,你说可恶不可恶!后来还是郑恒山告诉我的——唉,都怪我从小跟父母在北京住的日子多,竟不知道他的底细!”周晓京恹恹不欢,饶是赵琬珠长了一万个心眼子,也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可是我听程曦辰说,你跟郑恒山一起吃饭,还出去散过步......”
“是啊,”周晓京满不在乎道,“可那又能怎样呢?他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没碰着!”
“什么?”赵琬珠惊了个绝倒,好像才刚刚认识这位表妹似的。
赵琬珠最是个精于人情世故的,见垂下头周晓京半日不语,显是不愿再提,便不再询问周晓京以前的事,喜滋滋道:“你今儿来得巧了,我这里倒给你准备了一个绝好的节目,你想都想不到的!”
周晓京没精打采地问道:“什么节目?”
赵琬珠笑道:“浦江最红的歌女表演给你看,你喜不喜欢?”
“最红的......”周晓京道,“乔安琪?不会吧!”
“我就说我表妹早晚能成名侦探吧!一猜就着!”赵琬珠扬扬得意道,脖子里一颗高贵冷艳的鸡心闪闪烁烁,闪作一片晶莹,说着,已经招手叫了人过来,去请乔安琪。
周晓京惊讶地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乔安琪?乔安琪!你没弄错吧?表姐!她肯到这儿来工作?”
乔安琪是浦江有名的□□女,这年头连大总统都风水轮流转,浦江人可以不知道谁当大总统,却不能不认得乔安琪!
她不仅容貌倾城,且歌舞俱佳,待人接物又圆融变通,在浦江最大的几家夜总会中可谓左右逢源,听说最近还有唱片公司要为她灌唱片,大家都风传,她以后大概也不必再抛头露面,就可以坐在家里流水似的收钱了。
赵琬珠的“江畔明珠”也算是上得牌名儿的地方了,可毕竟还不是一流的夜总会,乔安琪肯来这里?
赵琬珠当然知道表妹想的是什么,撇了撇嘴道:“你也别小看了你表姐,这做生意啊,最重要就是要会抓机遇,我跟你说,乔安琪场面上是红得发紫,可是真要走唱片的路子,眼前的收入肯定要减少,她又舍不得这份高薪的工作,她新近结了婚,花钱的地方有的是,可是总在先前的老地方做,有些老客人又缠着她不放!”
“她结婚了!”周晓京回到浦江这些日子,一门心思地只专注于找工作了,却不知道竟有这等新闻!
“是啊!瞒得挺严的,报纸上都没提这件事,听说乔安琪为了保密,花了不少钱打点。”赵琬珠提起这事,不禁啧啧几声,叹道,“女人哪,就是不能太痴情,凭安琪如今的名气,虽说出身低了些,想嫁个像模像样的好人也不难,再不济,也不会才结婚就要靠她挣钱养家!不过听说那人对她是挺好的,唉,也许是做了几年交际花,被人欺负多了,总想找一个能体贴的......”赵琬珠的话戛然而止,她耳目灵活,挑起一根细白的手指,放到唇边“嘘”地一声,“她过来了......”
乔安琪当然不会听见赵琬珠私底下嚼的这些舌根,她脚下穿着浅紫罗兰色软皮细高跟的皮鞋,大概是喝了点酒,走得不甚至稳当,快走到赵琬珠和周晓京的包厢时,险险崴了一脚,幸而恰巧有人从包厢里出来,一把扶住她,她抬头看去,见是一个眉目英俊的男人,乔安琪的花容月貌落在霍云帆眼里,没激起半丝波澜,霍云帆只礼节性地问候一句:“小姐没事吧!”
乔安琪大概觉得失了仪,惊慌地低头道:“没事。”
“那就好!”霍云帆说完,像要赶火车似的,急匆匆地走了。
乔安琪也就进了赵琬珠的包厢。
赵琬珠一见乔安琪就扑过去问好,好像她从头到脚都是金子打的,周晓京肚里好笑,有这位红角加盟,赵琬珠想不赚得盆满钵满都难!
周晓京虽说对乔安琪久闻大名,可今日才是头一回见到真人,只见她一袭紫色电光绸的长裙,头发上包着鹦哥绿包头,将鬈发包得严严的,脸上的化妆倒是个歌女的专业妆容,全部的舞台化妆,红的鲜红,黑的墨黑,眼圈上抹着蓝色的油膏,远看固然是美丽的,近看便觉得面目狰狞,嘴唇上的唇膏是这一季巴黎最流行的“桑子红”。
周晓京暗暗惊诧,这不是刚刚在门口,同情郎难舍难分的那个女人吗?那个男人原来是她丈夫啊!
赵琬珠不想让旁人知道周家二小姐有个她这样的表姐,但她料想乔安琪也不认得周晓京就是周家二小姐,就对她笑道:“我表妹听说安琪到我们这里来工作了,非要见一见,说是久仰安琪是浦江歌坛的明星,想闻名不如见面——安琪你唱支拿手的小夜曲,也让表妹见识一下!”
乔安琪扶着红松木西式大圆台坐在赵琬珠的身边,冷冰冰地笑道:“霍太太开了金口,原不应辞,只是我今儿感冒了,嗓子不好,只怕是唱不了了!”
赵琬珠一怔,想不到乔安琪竟会一口拒绝,周晓京暗想,你嗓子明明好好的,分明是不愿意唱!不过联想到她方才在大厅门前跟丈夫恋恋不舍的情形,想必乔安琪继续在夜总会工作也实非本愿,她有这样的态度,也就没什么怪了。
☆、第7章 神探发威
乔安琪见赵琬珠姐妹一时沉默,笑道:“若没有什么事,我先走了。”说着,也不等赵琬珠回答,兀自飘然而去。
赵琬珠本是有意哄表妹开心的,不想竟在乔安琪这儿碰了个软钉子,她一向好面子,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向周晓京咕哝道:“她......她平时不是这样的,今天也不知有什么事!”
周晓京坦然笑道:“做歌女舞女本就有许多常人不知的苦处,她今天也许是心情不好!我也不要听什么小夜曲,能跟表姐说说话就很开心了,‘江畔明珠’生意兴隆,名气越来越大,有多少人仰着脖子想跟表姐喝一杯茶都捞不着呢!”
她本来要哄赵琬珠别把乔安琪的事放在心上的,谁知如此一说,倒令赵琬珠想起今晚约了霍云帆的事,陪表妹一喝酒就忘了时间,也不知霍云帆来没来!立时扬声呼唤阿琴,阿琴走进来,附耳说道:“霍先生起先知道这里有客,不让搅扰你,后来坐了一会儿,说他有急事就先走了,他说明儿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