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一的人生没有复制,没有抄袭,更没有批量处理。
我知道,我应该露出丧心病狂的微笑,心安理得的收下那些钱,可是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当初那脑残总监非礼我,你为什么当作没看见。”
空气里弥漫着我的小矫情,芳香扑鼻。
程一一的答案也十分别致,“你被非礼了?我没看出来。”
我小心克制着情绪:“你没看出来?”
“呵~。”
程一一的轻笑声,缓慢轻忽地飘过隔在中间的玻璃茶几,飞进我的耳朵里。
“从我当时的角度,我看不出你有任何不愿意。否则以你的性格,你应该早反抗了。”
话音伴随着尘灰一起落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程一一点破了唯一一个中立客观的事实。
我当时确实犹豫了两秒钟,在激烈反抗还是委婉拒绝的两难之间,我却犯了选择恐惧症。
因为我害怕自己的一时冲动会改写人生,因为没有退路的资本,没有星妈,没有富爸,连我想一起奋斗联手奔小康的那个他,也选择了临时改道。
“再说……”
我眼前的焦距逐渐对准,只听到这样一句。
“再说,当初你和那些同事背后编排我,不是也挺过瘾的么?所以那天就算我见死不救,你也没资格怪我吧。咱们扯平了。”
是啊,我和程一一从来不是站在一个水平线的甲方乙方,我们是正负两极,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北极熊和南极企鹅。
她凭什么救我?我又凭什么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刹那间迷雾退散,我眼前露出一派清明,仿佛在这充满恶意血肉模糊的世界里,望见了净土。
然后,我笑眯了眼,说道:“虽然我现在最见不得人别人幸福,但是看在老同学和人民币的份上,我保证,你的婚礼一定会是这里最牛逼的。而且,这会是你人生里最成功的一次投资!”
狠话一撂,我笑了,发自内心的祝福程一一,还看到自己不要脸的第二人格,已经飞过茶几和她深情相拥。
我但愿她不是那些办婚礼办到分手的其中之一,就算将来后悔了也得等我拿到策划费,再赚一笔回头客。
我甚至已经看到了,钞票欢欣鼓舞的飞进我口袋的画面,就像是小妖精一样调皮可爱。
……
但这些美好的臆想,却在下一秒争相凝固。
我直勾勾的锁住正走进阳光房的挺拔身影,瞪着他一边打电话一边走向程一一,并在她身旁落座,手臂一揽。
平地一声巨响,我的思路毫无防备的被夷为了平地。
一时之间,只想把我积攒了二十四年的脏话,无偿奉送给眼前这个我曾经为他写诗,为他蠢哭的男人。
——成大功。
☆、Chapter 6
每当我暴躁,我都会读一读“张爱玲”。因为她有着比一般人优渥高贵的出身,也有着比一般人坎坷波折的境遇。
我喜欢那句:“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
也喜欢那句:“善良的人永远是受苦的,那忧苦的重担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因此只有忍耐。”
但我最近却觉得,如果一个人活着,就只剩下“善良”和“忍耐”,那还真是不如死去。
……
你知道么——
朋友是镜子,可以反应我们的优点。
仇人也是镜子,可以影射我们的缺点。
前男友更是镜子,使照镜子的人,里外不是人。
而是猪。
彻彻底底的猪。
是和人的DNA有百分之八十三相似度的猪^(oo)^。
我就是这种猪,无人圈养骨瘦如柴的猪。
我曾经不止一次的脑补过,再遇到成大功会是一个什么光景,我们又是以什么样的姿态。
也许,彼时他已经成了脑满肠肥的大款,却依然怀揣着文艺小清新的情调,跟我说经历了这么多小妞儿,唯一不能让他释怀的只有我。
也许,彼时我已经成了富可敌国的款姐,却依然随时随地都能张爱玲、张艾嘉、张曼玉俯身,告诉他睡了这么多小狼狗,唯一没睡过的只有他。
私下里,我编排的版本太多太多,脑回路的内存条却不够装,删删减减之后只留下了一种版本记录存档,并且反复重播——
那时候的我,应该已经成为某种高级神秘稀缺的职业的佼佼者,身上撒发着舍我其谁的优越感,不清高,不傲慢,不犹豫,不抱怨。
平静优雅、从容寡淡、醇馥幽郁。
而成大功,理应和我一样混的风生水起,没有枉费我当年的眼光。
我的脸上只有淡漠妆点,而他也已学会仅靠一个笑容就流露出过尽千帆的沧桑范儿。
他会对我说:“心心,当年是我对不起你。”
我毫不在意,真心的大度,真诚的释怀,扶着额角努力回想当年的点滴细节,却发现除了眼角多出的几道纹路,我还学会了健忘。
最后只剩下一句话,我说:“成大功,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成功。”
然后,他约我故地重游,我们一起漫步在校园旧区。
我笑着指着多功能教学楼,调侃他当年的狼心狗肺、薄情寡义。
他一言不发,只是用微笑打底,仿佛笑纹已经成为他应万变的法器。
最后,我望向他,又用力地看了一眼,眼中再没火花。
一切,都圆满落幕……
……
可是事实上,真正的版本却不是这样的。
这个曾经被我用力想念过的男人,这个让我尝尽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男人,此时此刻他正端坐在我面前,脸上挂着本应该挂在我脸上的那种“漠然”,怀里搂着笑颜如花的程一一,手里还拿着最新出的Iphone手机。
多么的衣冠楚楚。
即使我们在人海中擦肩而过,我也不能第一时间将他认出了。
而现在,我却只能愣愣的瞪着他们,及尽我所能的瞪着,不敢眨眼,不能眨眼,生怕听到他们突然问我,“咦?心心,你怎么哭了?”
沉默在我们之中,大剂量的蔓延着。
“郝心,好久不见。”
直到成大功打破了沉默,声音还是那么的好听。
因为这声音,以前我经常拉他去校广播站当义工,然后私下里偷偷塞给他两袋泡面和午餐肉,声称是从广播站的公费里出的,那是我省下的两天午饭。
我说:“哦,没多久,才两年。”
然后又想了想,补充道:“两年零四个月。”
成大功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原来都这么久了……”
我说:“没多久啊,只有两年零四个月。”
我不知道自己为啥要较真儿,可能是因为除了这样,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程一一笑的得体而精致:“其实刚才我就想告诉你了,不过大功说,要给你个惊喜。”
我的糟心事已经多如头皮屑,你们还要给我撒点盐?
“是挺惊喜的,一下子遇见两位老同学,你们大概是咱们毕业班第二对结婚的了,两口子还是同学的比例可不高啊,咱们班已经分手了七对了。你俩可真会玩悬念,同学们知道了肯定都得炸锅。”
我竟然还能说得出人话?
程一一像是在认真考虑我的建议:“同学们还不知道,等婚礼那天,不如把大家都请来吧?以心心的号召力肯定没问题的。”
都请来?
请来围观我的“善良”和“忍耐”,以及你们的意气风发么?
真是太有意思了。
“那是,谁不知道你大学四年没什么人缘呢,我出面就我出面吧,等你的宾客名单都出来了,我来负责派发。反正同学们的电话我也都存着呢,上礼拜还集合了三十几口子一起唱K唱通宵。”
呵呵,就算我的人生剧本,主题只有难堪,过长剧情也没有缓冲,那应该由我自己担当编剧,决不允许别人篡改。
阳光房里,对面的狗男女晒着幸福。
而我,就是一台死不瞑目的拍立得。
日复一日的丧失尊严,我的人格和三观早就获批了扭曲资格证。
他们还要我送他们一程。
你说,我怎能不奉陪到底呢?
……
再后来,我也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和颜悦色的送走程一一和成大功的,记忆回放时还依稀跳出来几句从我嘴里蹦?出来的恶心话。
“早生贵子。”
“百年好合。”
“大功同学,你要是对一一不好,我可不答应哦~!”
同时在脑海里拼命刻画着,我一拳挥过去一把打断成大功那像是柏林墙一样存在的,怎么看都像是垫出来的山根。
然后,我脚步虚浮的飘回办公室,跌坐进沙发里,还没坐稳半分钟,公司老板就硬生生的占据了我的视觉画面。
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这位年逾五十的女老板,直到前阵子又翻看了一遍《围城》,找到了相应的形容:“她眼睛下两个黑袋,像圆壳行军热水瓶,想是储蓄着多情的热泪,嘴唇涂的浓胭脂给唾沫带进了嘴,把黯黄崎岖的牙齿染道红痕,血淋淋的像侦探小说里谋杀案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