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对是有史以来,我头一次背着程伊伊说她好话。
只可惜我没有录音。
阿飞听后沉默片刻,并没有给我正面回复,戒备却也没有那么深了,只是模棱两可道:“如果辰辰知道了,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想,他大概是不希望在他和辰辰本就多灾多难的爱情里,再添上一笔丑恶的商业运作吧,或是他也害怕,万一我们只是说说,空给他和辰辰希望,那么这对身心俱疲静等死神降临的辰辰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虽然心中已然明了,可我还是装出诧异的样子:“咦,你还没有告诉她么?”
阿飞摇头道:“我不敢说……其实那天辰辰看到那件婚纱的时候,她真是特别特别开心,但是她还没来得及穿上,警察就来了……我实在不忍心,让她再一次失望。”
我实在难以想象那个画面,一个头发已经落了大半天的姑娘,连自己穿上一件婚纱的力气都因为化疗而透支殆尽。
她的嘴里充满了重金属的味道,连喝水都会吐。
这个时候,这个男人为她捧上一件华美的婚纱,握着她的手说:“辰辰,咱们结婚吧。”
可是一转眼,警察就将这个男人连同婚纱一起带走,留下无助而虚弱的她,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却连大声喊出来都不可能。
有人说,不成熟男人的标志是可以为了理想而壮烈牺牲,而成熟男人的标志是可以为了理想而卑贱活着。
我不知道,像是阿飞这样的男人,应该算哪一种。
他好像既壮烈又卑贱,可以为了辰辰牺牲,也可以为了辰辰而苟活于世……
我从手头的笔记本里拿出几张照片,和一张我前几天画出来的草图,递到阿飞手里。
“你 放心,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失望。这就是我们公司常年合作的婚礼场地。不过现在天凉,不适合在户外办,所以我们会在室内做个小型私人婚礼。我看资料上说辰辰喜 欢红色的花,那我们就帮她订购半开的红玫瑰,还有这些我和一个朋友一起做的布艺装饰,搭配起来一定会美很美的!”
我孜孜不倦的跟阿飞描述那个画面,大开头脑风暴,不停地提出各种奇思妙想,一直到阿飞脸上逐渐露出的惊喜表情,我的心里也渐渐被成就感填满。
但是,当我无意间问到证婚人的安排时,阿飞脸上的笑容却一下子僵住了。
他说:“我们都是孤儿……”
我不禁一愣,连忙补救道:“哦,没关系,咱们还有主婚人嘛!你们是想请单位领导、朋友的长辈,还是……”
阿飞沉吟片刻,道:“我们想请李先生。”
我又再次愣住了,脑中缓缓飘过一句话。
“没有我,这个案子你做不了。”
但我还是强行压下心里不好的预感,硬着头皮问:“是哪位李先生?”
“他是帮辰辰做善终服务的。”
善终服务……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尽管我一早就知道辰辰已经到了癌症第四期,可是直到阿飞说出这四个字,我才真正地感受到整件事带给他们的绝望和……平静。
是的,就是平静,因无力改变现状,而不得不接受的平静。
也许,比起生离死别,有期限的等待,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事。
(● ̄~ ̄ ●)
几分钟后,我在阿飞的带领下,和他一同走向花园的另一边,绕过一片花圃和草地,沿着弯弯绕绕的石砖走向尽头的长廊。
踏进长廊里,隐约能听到一阵低沉的朗读声,仿佛是在读《圣经》。
绕过长廊的石柱,才能渐渐看清那人的背影,和被他的宽肩挡住的,坐在轮椅上的那个姑娘。
她就是辰辰。
辰辰和我想象中出入不大,身形瘦弱,气色灰败,头上戴着毛线帽子,身上裹着厚厚的大衣,几乎要将她完全吞没。
她连眉毛都已所剩无几,却还是强撑起一抹笑容。
辰辰见到阿飞,向他招手,坐在她对面的李先生,也放下手里的书,回过头来,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
我瞬间就觉得,整个气氛都不一样了。
(● ̄~ ̄ ●)
我佯装惊讶的问:“你就是阿飞说的那位李先生?”
李明朗竟然也配合我演戏,态度生疏而谦逊:“我和这家医院签过三年义工协议,怎么我没告诉过你么?”
你当然没有告诉我,我除了你是专门给人出馊主意为生,除了见识过你的唯利是图和睚眦必报,怎么会想到你还肩负神父的工作……
也不知从哪儿涌出一股无名火,我只觉得自己一直被误导了,当即就呛了回去:“你不要告诉我,你平日还去养老院或是孤儿院什么的地方当义工什么的。没想到李老师活得这么分裂,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李明朗勾起嘴角,姿态优雅的站起身,似乎要说出什么让我继续误会的话。
没有原因,我就是这么预感的……
可是辰辰却抢白道:“李先生一直都有助学山区儿童。”
山区儿童……
助学……
这句话直接导致了,后来阿飞推辰辰回病房后,我和李明朗之间长久的沉默。
☆、42 Chapter 5
山区儿童……
助学……
这句话直接导致了,后来阿飞推辰辰回病房后,我和李明朗之间长久的沉默。
一直到我们一前一后默默的走出长廊,李明朗才突然回过头来,笑而不语的看着我。
高大挺拔的身材遮住了我眼前的一小片阳光。
我轻咳了一下:“呃……那什么,你……我能问你几个问题么?”
“嗯。”他看了眼手表,侧身转向另一边:“带你去个地方,边走边说。”
李明朗率先走在前面,步伐不大,我快走了两步就与他同步,只是脚下还踩着医院的拖鞋,走起路来吧嗒吧嗒的,抬头一望,只觉得李明朗突然长个了一样,足足高了我一个头。
“那个……”我说。
“恩?”他低下头来,“你说什么?”
“……”
就算我是个矮子,你也不用这样吧?
我扬高了声音道:“你是怎么认识大禹和辰辰的?我看他俩的态度,你们不像是刚认识的样子。”
“认识有三四年了。”
穿过花园,正对着的建筑物是医院内部的图书馆,其中的一小块区域是水吧,这个时间只有三两个医护人员在埋头找资料自修。
李明朗到吧台处点了两杯饮料,回来时,我才注意到,他似乎比我前两天见到时瘦了点?
“李明朗,你为什么要让人误会?”
他挑眉看我:“你误会了我什么?”
我下意识的避开他的目光,故作轻松道:“误会你见钱眼开、唯利是图,为了几张人民币就能昧着良心说话办事,什么都要跟钱挂钩,还将同样的观点灌输给你周围的人。”
他沉寂半响,进而叹道:“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么?”
这么委屈是要闹哪样……
我“哼”了两声:“你少来这套,之前那么多次交手,你哪次表现的像是现在这样爱心泛滥,善终服务都是义务性的,你可不要告诉我你是亏心事干多了,这是为了赎罪。”
李明朗神情一僵,徒然变得有些骇人,但似乎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在我眨眼的瞬间,他又恢复到之前的云淡风轻。
“我做这些就是为了图好名,帮自己的公司营销宣传,以免人家说我为富不仁。”
(● ̄~ ̄ ●)
当天晚上,我就做了个梦,梦里出现了许多人。
开篇是同学之间传颂的“成大功”,他没有出场,仅仅是个远远的背影。中间是一些陌生人,镜头颇多。结尾是李明朗,逆光而坐,手里捧着一本《圣经》,反复重复着白日在花园里朗读的那句。
于是,我早上醒来时,耳边回响的便是:“Love covers over all wrongs.”(爱能遮掩一切过错。)
早上,我蓬头垢面的抱着被子靠坐在床头醒困,脑子里乱轰轰的,一点都不像是刚睡醒时应有的轻松。
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个梦勾起了兴致,我竟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在回忆过去,只是很多片段都已模糊,一时间也分不清是在做梦还是现实。
以前我为了追成大功,会收集许多关于他的资料,比如他历届女友的共同点,比如他的口味和读书品味,比如他的作息时间和学习态度。
为了迎合他,我几乎活出了另外一个自己。
可是现在,我的手机里竟然连一张他的照片也没有存,划开相册,大多是婚礼现场的样片,唯一一张异性的照片,还是上次在西餐厅里偷拍的李明朗。
护士进来做例行体温检测时,我委婉的问了一下,像是我这样的情况,一般都需要住院多久?
那护士很幽默的说,一般连病房都不会给安排,直接拿药回家,定期复诊。
然后,护士又看了一眼我的胳膊,说:“不过既然已经住进来了,就顺便做了全身检查吧,要是检查出来其他的问题,治疗起来也方便。”
我干笑道:“我这么身强体壮的,不会有问题的……”
“那可说不准,前天我们这里就有个病患,来时只是血压稍微有点低,结果还没挂上号就晕倒在大堂了,到现在也没醒过来,好几个医生都在会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