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对林钰来说,夏省之更是一个值得利用的人。
相互之间的这种利用关系,使两个人一见面就热络了起来,丝毫没有什么利用与被利用的不愉快。
林钰请他坐下之后,亲自为他倒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去:“在下也没想到竟然还能跟您在京城见面,倒是很有缘分。只是每一次见到您,情况都有些特殊,真是巧呢。”
夏省之不置可否,知道林钰是在打趣他,玩笑两句,却问林钰怎么跟贾府那一位混在一起。
林钰有些近期,“此话怎讲?”
“我来京城这时间虽然不长,也不常来京城,可对这贾琏却是有所耳闻。”
夏省之还真知道一些,毕竟贾府乃乃是这京城的富贵人家,听闻前一阵又有政老爷的长女贾元春入宫当女史,闻说还颇为受宠,贾政在工部员外郎这个职位上,虽然是个小官,可颇为重要,比不得林如海,油水却是不少的。更何况贾家乃是袭爵,一门子的高官厚禄都不从他们自己身上出,而是从已经故去的祖宗身上来。
一早便有人说了,这贾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虽是那“白玉为堂金作马”,却怎么也比不得当初开国时候的风光了。
这贾琏,便是纨绔子弟之中的“翘楚”。
夏省之将自己所知一一道来,尽说这贾琏的种种荒唐事。
林钰虽然早就料到贾琏是个能闹腾的,却没想到在外面竟然如此荒唐。“赦老爷怎么也不管教管教,便是邢夫人……”
他暗自纳罕,夏省之像是瞧出了他疑惑一样,道:“他赦老爷也是个荒唐的,更何况现在的夫人乃是个续弦,不是邢夫人亲生,哪里还管。”
一个外人,竟然也对贾府的情况了如指掌,林钰又是佩服又是狐疑。
“我竟然不知道还有这一桩事情在这里。”
想来那邢夫人若是续弦,对原配的儿子哪里敢管教?况且……她不管教,这才是正理儿,所谓捧杀,不捧哪里有杀?看贾琏现在这样子,根本不像是受过管教的。
一会儿贾琏回来,林钰忽然又有了个新主意出给他。
想到这里,林钰笑了笑,只作无事,继续跟夏省之说话。
这一回是夏省之欠了他一个人情,倒是也爽快,说林钰日后要是有什么事情,可以去找他,他能帮则帮,绝不推辞。
林钰心想着说得好听,真要碰到棘手又没有利益的事情,即便是谁人碰死在了夏省之面前,都不会有人管的。只是表面上林钰不能这样提,他笑了笑,顺着夏省之的话答应了下来,又恭维了两句。
眼看着话说得差不多,可以更深入地谈一些事情,林钰便随口问道:“方才在棠花苑,也真是凶险,那些个人,似乎都是盐商?”
夏省之瞧他一眼,点点头,”我是做什么的,林公子您心里怕也是有数的。近日盐市吃紧,当真是白盐如白玉,京城这地方,也是消息汇聚之处,盐随船运到,自然要求个善价。”
这话有些奇怪,盐场不少,只有官盐吃紧的时候,私盐怎么会受到影响?除非是官府那边忽然之间收紧,否则真正在盐市上流通的盐是不会出问题的。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某些著名的大盐场忽然之间不产盐或者出别的什么事情,导致了盐产量下降。可这种情况几乎不需要考虑,因为自打大清盐场开始经营以来,还没出过这样的事情。
“这近日盐市吃紧一话,又从何说起?”
原本林钰就觉得奇怪,可没想到这一次,他所以为的那最不可能的事情,成为了夏省之口中的事实。
林钰万万没想到,夏省之会有这样的一番话。
“林公子应该了解一些的,川盐已经远销大江南北大清各地,四川盐商之风头日盛,早已经有盖过扬州盐商的趋势,更兼扬州不久前去了巨擘卢家,实力削弱,四川盐商趁机要起来。”
“前一阵说四川那边新打出来几口井,都以为出卤会不错,出来便是一片新的盐场,去年还有盐商因为这件事来扬州聚会——”
“新的盐场开出来,受益的几乎是所有的盐商,扬州盐商也跟着掺和一脚,投了无数的银子去开发新盐场,哪里想到就是这新盐场,让这大大小小无数盐商血本无归!”
血本无归。
这样的一个词,用出来的时候,有一种重若千钧之感。
林钰抬眼,看向夏省之,只见夏省之眼底全是一片沉暗的算计,似乎并不对这样的局势感到有什么焦虑,相反,他很高兴。盐商们的白银打了水漂,得到发财机会的是他。
商人很熟悉这样的眼神,那是被利益吸引的眼神。
兴许是害怕自己的眼神太过锋锐,而引起什么不必要的猜疑,林钰又不动声色地将眼帘垂下去,去却问道:“不过是开发盐场,盐商们都是人情世故堆里出来的,即便是赔本一些,也不至于说‘血本无归’吧?”
听上去,林钰对盐事还是了解不少的,可又不是精通。
他表现出来的一切,恰好符合林如海独子的身份,虽不完全是读书的迂腐人,知道一些盐商的事情,可又有些看不起,并且是个绝对的外行人。
“说血本无归,哪里那么简单?”
这消息原本也不是什么机密,夏省之现在想起来还想笑,他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便在这屋中踱步,一副自若模样。
“不知是怎么个血本无归法,在下倒是好奇起来,夏兄可否解疑?”
林钰问得直接,夏省之也懒得跟他卖关子,便说道:“四川自流井的名声,想必林公子听过吧?这是个小地方,可最近在盐商之中却很出名。自流井,开一眼井,而卤水自动冒出,地势之利。蜀地出井盐,以火井出名——”
火井,盐井之中很特殊的一种。
曾有记载,打一口井,而地下冒出七八丈高的火焰,而下有卤水可炼制成盐。
盐井里为何冒火?只是因为有“气”。其实这便是后世所说的天然气,开凿出盐井的时候,乃是气与卤水共存,卤水冒出地面,气也跟着冒出来。
早在几百年前,便已经有天才的先人研究出以锥形盆覆于井口采气煮盐的办法。
“四川火井,多半采气燃烧,在盐场当场煮盐,连柴禾火炭都一并省去,以气煮盐,省事至极。”听得出,夏省之语气之中很是欣赏,毕竟能想出这样的办法,以气煮盐,很是不凡,不过现在表情带了几分幸灾乐祸了,“四川火井,成也其气,败也起气。一个月之前,自流井——”
夏省之停了声音,也停住了脚步,看林钰又抬头来看他。
他想起来自己当初知道这消息时候的惊讶,却又想起自己多番的算计来,只轻微地一俯身,嘴唇一勾,吐出两个字来:“炸了。”
自流井,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四川用天然气煮盐是一千多年前就有了的,自流井的历史跟文里的时间不对,不过为了剧情需要所以提出来了。
另外盐井里不止出天然气,石油也出,但是当时技术条件不成熟,所以没能利用起来。天然气的利用范围也很窄,很小(几乎没有)一部分是民用生活用,大部分当场煮盐就用了。
☆、第十章 闹剧
自流井,炸了。
直到回了荣国府,林钰还没从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撼之中回过神来。
以气煮盐,早已经有很长的历史了,按理说前后经验都很足,又是这么多盐商齐力开盐场,定然请了老手艺的人来,绝不可能出事。就算真有什么疏忽,也不可能闹到几乎整个盐场都炸了——
夏省之说,盐商是半夜炸的,正是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那时候一切已经准备停当,整个盐场的井已经打好,只差一会的工序便能出卤了。之前的几口井都没出什么好卤,众人寄希望于第二天,哪里想到就是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这一天晚上,在自流井新盐场即将建成的时候,出了这样的岔子。
大半夜地,黑魆魆的盐场里,忽然便爆出了一团火光,一个井炸烧起来,掀翻了另一口井,一个接着一个,整个盐场所有的火井全炸了,烧了!
那一个晚上,是整个自流井的噩梦。
火光照得整个自流井周围跟白天一样,无数人心血转瞬付之东流,哭得最厉害的,只能是那些个损失惨重的盐商了。
这一场火,烧了足足有三天,怎么也灭不下去。
有算命的说,那是祖宗们的诅咒,这一个盐场开不得,闹得人心惶惶。
气,本来便是地下出来的,从井口冒出来,要把那井口堵上才能灭了火。
整个盐场的地面都像是被烙铁一样,不知道花了多大的心思,才将这些盐井给盖起来。
最后这火是灭了,可是整个盐场也跟着废了。
没有人再敢提开盐场的事情,像是怕得罪了什么。又因为那些算命先生和道士们的话,四川别的盐场也都人心惶惶,乐山、犍为、成都府、重庆府乃至于荣昌富顺等地,盐场全部暂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