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老板,便是以前卢瑾泓的朋友,被人称作“赵扒皮”,不过在卢瑾泓看来,其实倒是个好人。这人跟林如海差不多的年纪,走进来的时候,林钰瞧着他两鬓边的头发白了少许,真是个岁月催人老。
“这位公子,瞧着有些面生。”
赵明义进来,便迅速地打量了林钰一眼。
前面掌柜的是什么眼力,赵明义也是清楚的,毕竟他雇佣这么一个掌柜不是给自己添麻烦添堵的。这人若是平平凡凡普普通通,掌柜的把自己叫过来,回头赵明义就能撤了他。先知道这来的人不简单了,这个时候再细看,便看出这人通身一股气派,自不是普通人能比。
他虽说着林钰是面生,可语气却已经是一副要结交的热络了。
林钰哪儿能不清楚这样的语气?商场上混久了,自然熟悉得很。
不过现在是他识人,而人不识他。林钰知道自己还要装作一副刚刚跟赵明义会面的模样,连忙从那椅子上站起来,便对着掌柜的一拱手:“第一次见面,当然是面生。不过我有一位朋友却是与在下提过您的,今儿在下来也是为着这一件事。”
一句话,便勾起了赵明义的兴趣。
赵明义留着两撇小八字胡,他那手抬起来,一摸那八字胡,林钰便知道这人是在思考了。
“不知道这位贵客怎么称呼?”
林钰一笑,已经坐下来,下面人也为赵明义倒了一杯茶。
他来之前已经找好了天衣无缝的说辞,更何况他自己就是卢瑾泓,会不会出现什么破绽他自己似乎最清楚的。这一场戏,根本就是卢瑾泓自己自导自演,全无出错的道理。
“在下名为林钰,两淮巡盐御史林海林老爷乃是我父亲,我是他独子。”
这身份一说出来,赵明义便扯痛了自己的嘴唇上面那一块皮肉。
他是大惊之下没反应过来,这身份可不得了,自己有什么事情跟这相关了?
可转眼,他便明白了过来。
他虽然是个商人,可这票号若没有当初卢瑾泓的支持,是怎么也不可能支撑下来的。掰着指头数数,跟什么盐政有关联的,只有一个与他关系不浅的卢瑾泓。只是卢家去岁突遭变故……这人是巡盐御史的儿子,莫非……
也不对,若真是要来查他,必定是要找官府的人来,自己眼前坐着的不过是一个愣头青,当无大碍。
赵明义眼底一片神光闪烁,心思已经在这闪念之间变过了千百回,他以为自己做得不动声色,其实早已经被林钰收入眼底了。
林钰见他已经想得差不多了,便继续道:“早先我父亲上任的时候,卢家哥哥也常来走动,遂与我有那么几分交情。您应当知道,他还跟薛家那薛蟠有些交情,不过薛家弟弟不大懂事……而且,这一回的事情未必与薛家无关。”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赵明义点了点头,“正是这个理儿。只是您说您与他熟识,而今又来找我,不知道是个什么道理?”
“卢家哥哥曾经放了三万银在这里,与您说好,只要来人带着他亲刻的印信和亲笔信,便能取走这三万银,而今我便是来取银的。”
身为两淮巡盐御史的儿子,林钰跟卢瑾泓有交情是应该的,可这样机密的事情卢瑾泓怎么会告诉这样一个少年?
赵明义心里有些起疑,只等林钰取出印信和亲笔信查看了,才信了几分。只是兹事体大,他皱着眉想了想,虽知道无礼,却还是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林钰跟卢瑾泓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三万银不过是寥寥,赵明义也算是个大商了,这钱对他来说真是九牛一毛。可说是个应急什么的,别说三万,便是三千也足够了。这毕竟是故人留在这里的东西,即便是如今卢瑾泓去了,他也要小心着的。更何况,卢家是蒙冤进去的……这林钰……
林钰知道他疑惑,听他问出来,也打开了天窗说亮话。
“想必您见了信,便知道这是卢哥哥的意思了。我们自有打算,这件事关系重大……卢家遭难,我父亲乃是举荐他的人,如今虽蒙皇上圣恩,不曾追究,可于我父亲仕途总归不利。怕被人旧事重提,而卢家实在有冤,所以……”
多的话不说,林钰只要将自己的立场表明便可以了。
他在那信上只说事情很严重,若他出了什么事情,便将这三万银直接给了林钰,请赵明义务必不要多问,相信他的眼光和决断能力。
忘年交,便是当初臭味相投之人。
赵明义虽然抠门,可这一点钱便是自己的,也不能贪。抠的一定要是自己的财,旁人的钱便是旁人的。有那一封信,已经足够了。况他见这少年眉目清朗,双眼清澈,不是那说谎之人。卢瑾泓的朋友,又有几个是那奸诈狡猾之辈呢?不,不对,应当说,卢瑾泓便是其中最奸诈狡猾之辈了——只是,最后也……
“唉……”都是些陈年旧事了,赵明义是力有未逮,他叫人取了银票,便包好给了林钰,“都在这里了,乃是通汇钱庄的银票,我这票号太小,出了通州便没我的事儿了。这银票您收好了……只盼,有朝一日,故友沉冤得雪。”
他用一双饱含深意的眼眸看林钰,林钰只一笑,点了点头。
他出去的时候,夕阳落了满地,洒了他满身。
赵明义背手站在票号门口看他,看那身影混入人群之中,只叹了一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又是一个卢瑾泓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入荣府
手里有钱,心里不慌。
林钰揣着银票,出去等着张宝儿的时候,整个人便已经安定下来了。
身为盐商,最怕的还是手里没钱。腰包鼓了,一切办法都会有的。不过更要紧的是,人还活着。
回了客栈,林钰便当做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看过黛玉之后又去看了贾雨村,回头来吃点东西睡上一觉,第二日启程便从通州往京都。
贾府的人已经在岸上迎接了,贾雨村这边先下去帮着接应,这边林钰则是先下来扶了黛玉一把。
她披着浅色的披风,整个人瘦瘦小小,看着格外娇弱。
病体孱弱的她受不得那大太阳,林钰让人给打了伞遮遮那日头。
当前过来一青衣小厮,到林钰跟前儿打了个千儿便报到:“小的请二位主子安,府里已经备下了轿子,还请二位主子上轿。”
林钰看了一眼那轿子的前后顺序,便一弯唇,对黛玉道:“先上轿吧。”
黛玉点了头,也不多话,由雪雁接手扶了,小厮伸手指引之下像是要领黛玉往前面那顶轿子去。不过黛玉顿了脚步,却顺势往第二顶小轿去了。
林钰见了,便明白深浅,他只作过去与贾雨村说了两句话,回头来才上了第一顶轿子。
方进去,便听到张宝儿嘀咕,“这是哪家的规矩,竟然有这样坐轿子的……”
按理说林钰乃是林家的嗣子,又是黛玉的长兄,长幼尊卑有序,怎么也不该黛玉在前面的。
只是这贾府除了跟林钰有表面上的关系之外,旁的血缘关系是一点也沾不到边,从贾老太太接黛姐儿这里看,人家原是不想林钰跟着来的。更何况,林钰不过是个庶出,综合着人情和身份考虑,还有贾老太太接黛姐儿的初衷看,给他这样的下马威才是正常的。
不过林钰到底是个能藏事儿的,黛玉也是冰雪聪明,不曾有什么闪失。他跟着黛玉过来,只是因为贾敏生前的那些话,他不可能放任黛姐儿不管,不过他也不打算管太多。
这一次说上京也是有私心的,通州那一日的停靠便已经了了这私心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林钰有钱,什么都不愁。
他坐在轿子里,摇摇晃晃之间只警告张宝儿:“嘴巴闭严了,再说一句当心我割了你舌头。”
完全的恐吓,张宝儿也知道自己方才嘀咕的话不好,便不说了,只跟着这轿子一路走。
远远抬头便能瞧见“宁荣街”的牌坊了,这两边都是高门大户,轿子前后都是贾府的下人,众人看了也都格外避着一些。
不多时,已经到了贾府门前。
林钰在轿子里默默伸了个懒腰,听张宝儿说到地方了,没成想那轿子竟然还在往前面走。
“爷,这——”
林钰微微冷笑一声,只当做什么也不知道,扬声道:“前面抬轿子的看不见门了吗?大门不是到了吗?这还往哪里走?”
前面抬轿子的轿夫们倒是吓了一跳,有些面面相觑起来,之前那青衣小厮,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名字,乍一听林钰言语,也没反应过来。他不是府里什么正经管事儿的,只有个婆子在一边照应。现下那小厮往后面望一眼,那婆子知道要坏事,心里暗骂这林家来的山野小子不懂规矩,庶出的总是不对劲。
她忙上去告道:“哥儿不知,这大门无事不开,况且老太太在西角门内,太太交代从西角门入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