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只是心无旁骛的说:“我才没那么傻,去告诉警察。我盘算了一下,如果我真将你的罪行告诉世人,结果不过是你伤了你父母的心,再被关上一阵子,而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陈励深,”她倔强的凑近他的脸,誓不罢休的看着他:“我要让你每天都看到我,我要你每天都记得你说过的话对我做过的事,直到有一天,你会为你对我做过的事而痛哭流涕,深深的忏悔!”
她年少时倔强而稚嫩的声音犹在耳畔,陈励深低下头,又一滴泪拖长成溪,滑过他的嘴角。
你看,梁肆,你总是那么聪明,你做到了,我现在,后悔了。
姚大军不敢说话,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第一次见陈励深这样一面。
难道,董事长过世了?
姚大军觉得一定是这样的,他是个跟在陈励深身边多年的人,极会察言观色,他凑上去,支支吾吾的说:“小陈总…你也别太难过,董事长去了也是一种解脱,您不是一直都不喜欢他么…”
陈励深靠在墙上,疲惫又无助,他微微侧头,看了看眼前这个粗俗的男人,忽然问道:“这些年,我对你怎样?”
姚大军立刻点头,很实在的说:“好,提拔我,给我工作,给我饭吃,给我钱花。好!”
陈励深淡淡的看着他,又问:“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绑架我么?”
姚大军一愣,脸色立刻转红,似乎被人说到了自己的丑事一样,连忙表决心:“这些年来,我跟着你,觉得你人讲究又精明,对我也照顾,如果真的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就算被追债的打死,也不会去做对不起你的事!”
陈励深默默看了看他,没说话。
没错,如果当初他知道,将来的某一天,他会如此的深爱着躺在地上的那个女孩子,他就是死,也不会让她受一点伤害。
可是,不是做错事的人,都有第二次机会。梁肆也不会因为他的如果,而躲过那一刀的劫难。一切,都已成定数,他成了她永远都挥散不去的梦魇。
…
梁肆今天一整天都在想高崎楠说过的那些话。
她真的能忘掉过去,和陈励深毫无芥蒂的在一起吗?
她不能,她忘不了,当医生宣布她的耳朵无法接上时她痛苦的哭闹,她忘不了他父亲因此而病倒时她心里的痛恨,她恨不得杀了陈励深。
于是她固执的纠缠着他,处处与他作对,她要陈励深无法舒坦的过日子,她要他见到自己就不得安宁。
可是渐渐的,陈励深对自己越来越忍让,越来越照顾,一开始的时候,梁肆并不领情,可时间久了,她难免不心软,毕竟,他是她曾经喜欢过的人。
一直到现在,她折腾了这么多年,他忍让了这么多年,她维护着他,他爱上了她,她渐渐的放下了心结,而他也为她放弃了自己的一切错误。就这样,没有人来告诉梁肆,她该怎么处理他与她之间的爱与恨。
谁不想变得纯粹一点?要么爱,要么狠,这样不必挣扎彷徨,潇洒又快意,可是她有时候觉得她是爱他的,爱着与他甜蜜的争吵,爱着与他亲吻的心跳,可总是冷不防的,恨,就会破土而出。
就像是今天,只要触碰到回忆,她的心跳便没有了温度。
…
周三下午三点,梁肆来到了省医院。
那天的抽血结果出来了。
好多人等在采血窗口,队伍排的乱哄哄的,梁肆刚要坐下等着,就听见护士念到了自己的名字。
“梁肆!取结果!”
她还保持着坐下的意识,立刻僵住了。
“谁叫梁肆啊!来没来!”护士又喊了一声。
梁肆慢慢的挤过人群,举了举手,声音极小的回答:“是我…我的。”
她从护士手中接过化验单,看到自己的名字上,被盖着一张血红色的印章,上面写着的术语太专业,她直接往结果处看去…
…
回程的出租车上,梁肆咬着拇指的指甲,心乱如麻的看着窗外。
夕阳渐渐落下,躲在摩登大楼的腰侧,若有所思的窥视着她。
她忽然觉得,或许谁都没有错,错的是命运。
当你一心向往着新的生活时,它会甩出犯锈的时光,让你踟蹰;当你起身刚要离开的时候,它又附上沉重的脚镣,让你举步维艰。
而她与陈励深,注定互为监牢,起于纠缠,殉于深爱。
☆、第35章 立
【鸟儿停靠在树枝,树枝从不会折断,因为它相信的是自己的翅膀。】
或许是和高崎楠提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让她心里,那本以结痂的伤疤再次撕裂。
梁肆觉得,这样如何是个头。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做到不念过去,不惧未来,安心静好陪在他身边,纯粹无暇的爱着他,而不是,在每每相拥之际,缄默的亮出匕首来。
梁肆低下头,轻抚上她还尚未隆起的小腹,再看向窗外,她做了一个决定。
是的,她怀孕了,她怀了陈励深的孩子。
这是上天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用最果断的安排,替她做下的决定。
她没有退路,恨了这么多年,爱了这么多年。就像没有一艘船能够忘掉港口,梁肆无法逼迫自己忘掉陈励深去开始一段新的旅程。
她将那张孕检的化验单折了一次,又折了一次,一边一缝,对得整整齐齐,她要亲口告诉陈励深,她想看他打开这张纸时的眉眼波动。
然后呢?
听天由命吧!
回到家里的时候,梁肆看见自己的小八正摆在门口,车上的泥巴似乎被人清洗过了,崭新的样子。
一进家门,保姆正在忙碌着,家里乱糟糟的,客厅沙发上摆着许多烟灰碟,像是来过了很多客人。
梁肆觉得不对劲,便叫住了保姆。
“家里来了客人吗?”
“是的梁小姐,陈家的亲属们刚刚来过,陈先生的父亲在下午的时候,过世了。”
道外人死讯,自然是事不关己的平静。
“梁小姐?”保姆见她目光呆滞,问道:“我给你准备准备,您应该也会去殡仪馆吧?”
梁肆轻轻地说了声“好”,便上楼更衣了。
陈升的后事是陈励深办的,办得利落,一般老人过世,要停放几天,或是瞻仰遗体再火化,可陈升当天的骨灰就炼了。
梁肆从前听人讲,无论你有多少繁碌事,一到了火葬场,就会想开很多,一点不假。
到了这里,无论你是腰缠万贯的达官贵族,还是一穷二白的平头百姓,都会以同一个姿势,被推进烈火之中,化为一摊灰烬。
葬礼第二天就办起,做为独子的陈励深该跪的跪,该拜的拜,礼数周全,始终缄默着,尽管没有哭,但整个人看起来颓废又憔悴,与其他亲属的悲痛相比,他就像是电影中的黑白默片。
梁肆则身穿一袭黑色连衣裙,胸配白花,被陈母牵着,与她并肩站在一起,全程跟着陈励深后面,俨然落在准儿媳的位置。家属亲友络绎不绝,无不悲痛。
然而他的结发之妻,陈母却始终很平静,倒是陈升的现任妻子,也就是裴叶琪的母亲,哭得昏天暗地。
梁肆拉着陈母的手,对着陈升大大的黑白照片鞠了一躬,然后她看到陈母忽然低下头去,闭上眼睛,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十字。
所有人都听不到,只有梁肆听到了,听到她苍老的声音微弱的,沙哑的质问着眼前这个一生已结束了的男人。
陈母看着他在照片里凝固的笑脸,忽然落下两行泪,那泪水滑过她不再年轻美艳的脸庞,在渗进皱纹之中,她忽然破涕而笑,诀别之际问了句:
“陈升,你如愿了吗?”
年少情痴之时,他曾信誓旦旦的说过,这一辈子只有他,才配做她的舞伴。
岁月悠悠,当初的激情被生活磨灭,他忘记了自己的诺言,拱手将她卖给了魔鬼,可碌碌一生,钱权双收,终究逃不过,早早的化作了一坛骨灰。这骨灰之上,依旧被陈励深亲手撒上五谷,将他带回粗茶淡饭时的真实。
宾客来了又走,花篮花圈堆满了大厅的角落。
陈母身体不好,梁肆便将她扶到休息室休息,独自一人出了大厅,到外面去透一口气。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她的小腹有些酸痛,可能是怀孕的缘故,站得久了哪里都觉酸疼。
捶捶腿,她一抬头,看见陈励深正站在远处,望着面前的一大束菊花花篮出神。
梁肆没有过去打扰他,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他的手慢慢的摸上那娇柔的花朵,怜惜的捏了捏。
就在这一刻,梁肆忽然明白,原来每个人心底,都有一方净土。
…
陈励深疲倦的回到家中,已经是凌晨,他见到客厅里的灯还亮着,便抬手敲了敲门,他现在,连拿出钥匙的心情都没有。
门很快就被打开了,门内迎面而遇的是一袭鹅黄色连衣裙的梁肆。
今天在葬礼上,陈励深不止一次的看她,她穿着成熟温婉的黑色衣服,寸步不离的守着他的母亲,仿佛是他相处多年的妻子。
而葬礼刚刚结束,所有人都应着素的时候,她却独独换上了一袭鹅黄。
“你回来啦,我还想着,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开车去接你。”她微微笑了一下,让身让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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