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的语气平静极了:“是,您曾经是我妈妈,可是又是您主动放弃了当母亲的权利!”
董鹤芬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时语塞。
陈安竟笑了一下:“我不会叫您妈妈,在八岁那年,我就没有妈妈了!”
董鹤芬通红涨脸站起来,仓促地扔下一句:“我去厨房看下,你慢慢喝茶!”
她仓慌地走了。
陈安静坐了片刻,站起来,对这里,她并不算太陌生。
靠墙安放着一张写字台,上面摆着一台黑色小巧的手提电脑,没有合上,浅绿的工作灯一闪一闪的。
她走过去,指尖一触滑动板,屏幕立时亮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写字台前有张方凳,等待的时间,她坐下了。言酯駡簟.
再一抬头,屏幕上出现一则新闻,黑色的大字标题,她来不及看清楚,就被文字下方配的图片夺走了眼球。
刹那间,她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简直彻骨生寒,连呼吸都凝了览。
那分明是她,在机场的那幕。
她的指尖在颤,滚动条向下滑动,她一幅幅浏览……
图片抓拍得很清晰,每一幅她眼睛都睁得大大的,眸子里蹿着火,象一只愤怒的喷火龙,尤其那狰狞的面孔,目龇尽裂般,象索命的女无常,张牙舞爪……每一个动作都是强悍野蛮的,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奋力地撕扯着,连抓带挠。
这是自己吗?单薄的身体里骤然爆发出超强的能量!
任谁也想不到吧,连她自己也意外。
尽管事实摆在眼前,她还是无法相信,这竟然,竟然真的是她痉!
她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液,翻回去浏览那些文字……
“音乐界一颗新星、一枝奇葩、钢琴演奏家Alberta今日回国,不想在机场和粉丝见面时遭遇了意外,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子突然当众向Alberta丢矿泉水瓶子,随后与粉丝发生了冲突,在大厅里扭作一团。据有关目击者称,该女子衣着不整,举止怪戾,怀疑是某疯人院走失的患者,同时还有另一名患者也潜逃出来,发稿时记者已联系了几家精神病院……”
她突然看不下去了,啪得将电脑合上。
她闭了闭眼,图片花花绿绿散出的七彩光芒,灼人眼,有微微的痛楚。
她是疯了,不疯也能给逼疯了。
身后轻微的一声叹息,拂来一股淡淡的香,然后一双柔软的手搭在她肩上。
陈安整个后背一僵,象被寒冬腊月的霜冻住似的,直挺挺的,坐得更直了。
半晌,她才说:“谢谢您,可我不需要!”
董鹤芬的手,就那么无力地滑下去了。
这样的难堪,这样的关注,安安不需要。
换成是她,她也不愿这样子被关注。
而且还是,太迟了?
这几天,她搜索“陈安”这个关键词,不下几百次,她就是忍不住想知道女儿的一切,还有连带的……
她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子恨意,陈德明这个骗子!
他们极少联系的,偶尔通话,只有唯一的话题,他会说:安安很好,是个懂事的孩子,也是个优秀的律师。
离婚后头一次联系,她在战火纷飞的非洲,在漫天黄沙的机场,周围是惶惶等待回国的中国民工……她意外,却也冷静,他告诉她:安安失恋了!
她只觉得一朵火苗瞬间擦亮了,在心底里燃烧,灼灼越烧越旺。
“失恋了你才告诉我,她闹恋爱时你怎么不跟我讲,你还是她的父亲吗,由着她性子胡闹?对方什么人品,你没帮着把把关吗,现在出了事你才通知我,完全是你不负责任的表现!眼下告诉我什么意思,还是你收拾不了残局了……”她几乎是恶狠狠的,喋喋不休。
她不是不理智的人,那人,那事,触痛了心底最疼的那根弦,她有些抓狂。
听筒里半天没有回应,她才发现信号断了。
她立即往回拨,一直没有信号。
在心焦忙碌中,在没有生命保障的几天里,她终于辗转联系上他,陈德明不敢隐瞒,一五一实说了实情。
那刻,她真的发飙了,什么风度,什么优雅,去它的。
她对着电话就骂:陈德明,你TM混蛋!我也是瞎眼了,把女儿留给你,由着那对狐狸精欺负!
董鹤芬抚了抚胸口,那火气仿佛还在那儿燃烧,突突乱蹿,灼灼的,痛痛的。
面前这个女孩子,是她的女儿,亲生的女儿,这些年,藏了多少心事,看上去乐观直率的丫头,心里窝了多少不能发泄的委屈和火气。
“安安啊,过去好久了,忘了吧,忘了好,忘了才能重新开始,人生的路还很长……”说着说着,她又后悔了,这算什么宽慰的话,自己都觉着无力。
有些事,岂是说忘就忘了的,就拿她自己来说吧,那段不幸的婚姻,还不是耿耿于怀了一辈子!
陈安站起来,看着她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的身高,但这个人,是她的母亲,她至少得尊重她。
“我会忘的,忘了所有,我会过得很好的!”这几年,她的确过得很好,如果不是他们……
董鹤芬怔忡了,那张秀美的小脸,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封和冷漠。
忘了所有?莫不是暗示,连她这个母亲,她也会一并忘记?
狠心的丫头!
这刻,她真真切切感到了疼痛。
餐桌上,精致的四样,百合龙豆炒牛肝菌,红参炖白鸽,黑菌银条,灯影鸭舌卷。
南北搭配,荤素皆有,既营养又美观。
为选这四样菜,董鹤芬着实煞费了一番功夫。
陈安一粒一粒嚼着米,那白得晶莹剔透的米,怎么咬都嚼不烂似的,咽下去,堵在喉头,扎在食道,噎在胃窦里。而面前的小碟里,堆得满满的菜。
董鹤芬有些伤心,安安只吃米,不吃菜。
这样公然和她抗拒,摆明了她的立场。
十几年一点儿一点儿堆积的隔阂和疏离,在这刻终于砌成了牢固的城墙,她想要越过去,安安偏不让。
她拆一点儿,她就往上垒一点儿,筑得更牢靠。
终于捱到吃完了半碗米,陈安立即起身告辞,董鹤芬追到院子里。
“安安,我送你回去!”
“我出了巷子打车就好!”她头也不回。
董鹤芬生气了,伤心得生气了,一忍再忍。
“安安,你给我站住,我是你妈妈,你不能对妈妈这样无礼!”声音都变了调。
陈安果然站住,回头,冷冷的,只是大眼睛,灼灼闪亮,咄咄逼人。
“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董鹤芬不由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冷静。
“问吧!”
“当初,您和爸爸离婚时,有没有争取过我?”
董鹤芬一下子瞠目结舌,这……太突然。
“安安啊……”
“我问您,有没有争取过我的抚养权?”
~晚点还一更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我问您,有没有争取过我的抚养权?”.
“……”
“我明白了,谢谢您的款待!”她略一低头,扭身便走。言酯駡簟
“安安,你听妈妈解释……”董鹤芬着急地追上来,心里纷纷乱乱,理不出头绪。这怎么了,究竟怎么了!这一走,怕是彻底没机会了!
她咬着牙,颤着双腿追出来。
陈安走得更急了,脚下生风似的穿过垂花门,眼框是涩涩的,辣辣的,泪,全流在了心里览。
她抬手摸了摸眼睛,这双眼睛啊,为什么不象她呢,长一对漂亮的杏核眼该多好!
也许,这个自称母亲的人,会念及这点儿不会甩手置她不顾,一人逃开。
迈过门槛时,她差点绊倒,眼前也跟着一阵眩晕。
她急忙伸手一撑,扶住了门框。
两边是朱漆的铁门,门槛高高的,而给她生命的父母,皆生于这高贵的门庭内。
真的是好高贵哇痉!
她该哭还是该笑,该庆幸还是该薄怒?
忽然有只手伸过来,拉住了她另一只手,握紧了。
那掌心暖暖的温度,仿佛一下让她有了依靠似的,熟悉极了的温暖,从表面皮肤渗入肌里,带着安定的力量,她不由低喃了一声。
“……”
那只手攥得更紧了,象夹子一样有些疼,她任他握着。
她眯了眯眼,低垂着眼睑,略定了定神,下方视线里,出现了一条卡其色的休闲男裤,一对黑色板鞋。
她愣了愣,继而笑了,想什么呢,怎么可能会是他呢,她竟然习惯了那样的温暖!
头顶“嗤”的一声浅笑,然后是冷嘲热讽:“哟,这怎么了,又哭又笑的,小狗撒尿!”
一抬头,是一对又黑又亮的眸子,但那眼神放出的光彩,不仅仅只有讥诮。
陈安一惊,她哭了?她摸摸眼睛四周,干的!
上当了!
仿佛一下有了主心骨,她瞪他:“见鬼,谁又哭又笑了,又不是林黛玉,我哭什么啊?”
钟立维撇撇嘴:“想我想得呗,才多一会儿没见着啊,至于想得要哭嘛,瞧见我来接你了,又高兴了不是!不过我不是宝哥哥,你更不是林黛玉,他们没有好下场!”
陈安有些脸红,咂摸着他话里的意思,没有出声,心里已然明了,发小儿就这点不好,她有什么事情是他不了解的?她还在穿开裆裤,他刚换下开裆裤;他调皮捣蛋捅娄子,她总是被他拉下水;他频繁换女朋友时,她刚情窦初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