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穿鱼也跳了好一阵子了,这会只觉得挥汗如雨、嗓子冒烟,偏偏却找不到一口能喝的东西,只在桌上一袋撒出一半的五香瓜子口袋底下,翻出半包香烟。“靠!”她张嘴就骂,却见一听可乐忽然摆到了她的眼前。
“谁他妈让你坐下的?”弹了弹烟灰,柳穿鱼冷眼看过去,坐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这附近挺有名的一个小混混头儿大龙。她一贯讨厌他,不仅讨厌他平时总在她们学校附近的小胡同拦路收所谓的“保护费”,更讨厌他看人、特别是年轻女人的眼神,总是毫不掩饰的垂涎,贪婪的粘腻的沾在人的身上,好像在用眼神剥着谁的衣服。
“诶呦,小柳妹妹,脾气别这么冲,哥哥可没别的意思,就是估摸着你可能是渴了,好心给你送点饮料过来。”大龙看着柳穿鱼,笑得倒是有几分诚恳,“怎么说,咱们也算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得给哥哥这个面子吧?”
柳穿鱼在心里哼了一声,大龙手下颇有几个厉害的兄弟,听说最近又拜了个了不起的大哥,是那种真正有背景的人物,所以在他们那一片是越发横行霸道了。而她们这一群,不过是离经叛道,专门和家里对着干的半大孩子,虽然打架也是家常便饭,但比起真正的混混,还是差得很远,如果可能,她是不愿意真的得罪大龙的,所以,仔细看了看那罐可乐,上下轻轻摇了摇,包装完整,她咬咬牙,还是“砰”的一声拉开,仰头灌了两口下去。
“谢谢你的可乐,这样行了吗?”将剩下的大半听可乐放在桌子上,柳穿鱼冷声问道。
“爽快!”大龙嘿嘿的笑了起来,居然还朝她竖了竖大拇指。
往后的许多年里,只要回想起那天的一幕,柳穿鱼都会整夜整夜的失眠,那时候大龙早已经死了,骨灰都没留下一把,她没法再杀了他第二次,脑海里惟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拼命抽自己的嘴巴。
那一天剩下的记忆是残缺的,她只记得大龙一直没有离开,然后片刻之后,她开始头昏眼花。到底还是着了道,她心里是明白的,只是身上却已经没了力气。大龙自然一直在等这一刻,瞧见她这样,笑得越发欢畅,竟然将她一把抱了起来,穿过人群进了一角的洗手间,她还记得那发白的灯光下,大龙混杂着各种食物味道的大嘴将她的堵了个严严实实。她只想吐,想大喊,想发疯了一样的掐死他,捅死他,可是意识却在他的手胡乱罩上她的柔软时渐渐消失。
柳穿鱼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只记得醒来时,那铺天盖地的血色。
大龙匍匐在地上,身旁的地上扔着一把带血的卡簧刀,许多许多鲜红的血正争先恐后的从他的身上涌出,将顺着地上大块的方砖蜿蜒的流着,而有人正自背后托着她的胳膊,将她一点一点的从大龙的身边拖开,她仓皇的回头,才看清那人竟是田文宇,永远文秀而腼腆的田文宇,每次被她一逗弄总会脸红的田文宇……
她再躺不住,只能用力的拉扯头发,用头一下一下的撞墙,这是她心里永远见不得光的梦魇,快十年了,她努力想让自己忘记的梦魇。
“没事了,没事了!”当时田文宇哆嗦着脱下外衣试图裹住她的身子,她的视线落在大龙泛白的肢体上,只觉得好像整个人置身于冰窟当中,哭不出来,甚至发不出任何声音。
洗手间的门再度开启,有人看到这一幕大声惊叫起来,再后来,警车、急救车接踵而至。
田文宇那一刀严格说来并没有扎中大龙的要害器官,却戳破了一条大动脉,不知是因为受惊过度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柳穿鱼足足有两个月说不出话来,人的精神也一度不太好,不肯让任何人靠近。
陈凤云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柳穿鱼不知道她和柳知同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总之是将她带离了家乡,第一站停留在了另一座不大的城市里。
“田文宇怎么样了?”那段时间陈凤云待她还是很好的,似乎想把缺失的母爱都补偿给她,在另一座城市的医院里很尽心的照顾她,等到她能开口的时候,她终于想起了自己糊里糊涂的这些日子,还没有人告诉她,田文宇怎么样了。
“那个男孩子呀,”陈凤云的表情有些不自在,不过柳穿鱼那时候年纪还小,并没有感觉出来,“应该已经回学校上课了。”
“真的吗?”柳穿鱼松了口气,想去看看他。
“骗你干什么,不过我们不能回去了。”陈凤云却阻拦了她,“你出了这样的事,老家地方小,人人都在议论,这个时候回去,对那个男孩子也不好。”
一句话,又将柳穿鱼带回到了那场噩梦当中,大龙到底对她做过什么,她全无记忆了,只是本能的觉得自己很脏,于是捂着嘴冲进卫生间狂吐,直到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才觉得好过一点。跟着陈凤云出了院,她们又在宾馆住了一段时间,直到柳穿鱼的状态彻底稳定,才跟着陈凤云来到了如今这座城市。
新的家很宽敞,新的学校里没人知道她的过去,新的同学虽然开始对她挑剔和防备,但有了宋传兴的保护后,日子渐渐越来越好。她不知道田文宇过得怎么样,但没有她在的日子,他应该是继续自己优等生的学习生涯吧,如果她努力再努力的学习,不知道是不是能和他在大学里重逢,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嫌弃她?
她带着种种憧憬和梦想努力生活,却在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里发现,原来一切都是骗局。
田文宇没能参加高考,准确的说,那天之后,他再没能回到学校。
十六七岁已经是需要承担法律责任的年龄了,大龙经过抢救无效死亡,案发现场找到卡簧刀却是田文宇自行购买的,大龙手下的小混混都举证田文宇有杀人的故意,因为初中的时候,大龙曾经抢过他的钱还打伤过他,而案发前,田文宇曾经多次莫名出现在这个迪厅。
☆、第五十四旧日梦魇(下)
田文宇最终被判入狱,他的父亲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不久就去世了,而母亲也一病不起,被查出患上了尿毒症,为了给母亲治病,田文宇的姐姐大学毕业就匆忙嫁给了一个小买卖人,只是透析的费用很高,夫妻俩经常为了钱吵架。
柳穿鱼鼓起勇气拿着攒下的零用钱在时隔两年后回到故乡,看到的就是田文宇的家破人亡。
“你就是柳穿鱼?”田文宇的姐姐田文沅用一种陌生又仇恨的目光看着她,很久之后才说,“你毁了我弟弟,也毁了我的家,如果杀人不犯法,我真想一刀杀了你。”
“求你告诉我,我能做点什么,就算是补偿?”柳穿鱼泣不成声,她从来没有那样恨过自己,都是因为她,田文宇再不能读大学,也不能当医生,甚至连家都要失去了。
“滚!”田文沅指着门大吼,她的丈夫却说,“我岳母看病需要很多钱,你真有良心,如果想要补偿,就给我岳母拿点治病的钱吧。”
“那需要多少钱?”柳穿鱼觉得自己像溺水的人忽然抓到了浮木,陈凤云对她不错,每个月都会给她几百块钱零用,宋传兴手头更是宽绰,跟着他,她几乎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一个月三千块。”田文沅的丈夫说着,抄了账号给她,让她如果还有良心,每月定期把钱汇进来就行。
从故乡浑浑噩噩的回来,柳穿鱼又犯下了一个她回想起来觉得不可饶恕的错误,她试着去和陈凤云说田文宇家的境况,陈凤云却不屑一顾的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还没收了她的零用钱,让她以后不许再回去,更不用理会这样的人家。她被愤怒和绝望逼迫得无路可走,竟然把目光投到了宋传兴身上。
或许宋传兴本来真的可以是一个好哥哥的,柳穿鱼无声的哭泣着,她其实也是没脸见他的,他对她那么好,就像一个亲哥哥一样处处关照,可她却想把他们的关系变得那么肮脏可耻。
是的,她下决心勾引宋传兴,这是她从哪些小说、电视剧里找到惟一方法。
幸好陈凤云远比她想象中来得精明,她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并在那个夜里,把换上又薄又透的睡衣溜进宋传兴房里的她揪了出来。
而她也再度清楚的认识到了陈凤云的为人,或许她们真的很像吧,至少在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这个点上,陈凤云将她拖回屋里,什么都没说就一巴掌刮在她的脸上,然后找出行李箱收拾她的东西,连夜将她带出了宋家。
她也确实再无颜面出现在宋传兴面前,在一家小宾馆里住了几天后,直接去大学报到,再然后,找上她的却是傅正荣。
那个时候傅正荣已经回国接手了富年集团的工作,商场上拼杀下来的人,眉宇间都带着锐利,他告诉她宋传兴还是被送出国留学了,因为走得匆忙,拜托他来看看她,看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我表弟要继承宋家,我不希望因为什么人而影响了他的前途,在这点上,我想柳小姐应该和我有共识。”那晚的事宋传兴都不知道,想来傅正荣当初说这句话的时候,也真的只是单纯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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