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后,三个人一起出发。
前一夜打牌几乎打了个通宵,大家都无力早起。今天的火车肯定是赶不上了。林真打算替李敏和帕巴预购明天的车票。
林真索性就和大家一起出门,从白玉乡,到丽江县,再到昆明。
大概就算是十里长亭相送。林真会一直把李敏和帕巴两个送上火车站的月台,然后独自返回乡下。
李敏和帕巴要帮林真横穿整个大陆,从西部山区赶去东南沿海办事情,尽可能对人家殷勤周到一些,自然是必须要做的。顺路也可以三个人组队在昆明城里玩上一夜。
春城昆明这个地方,林真曾匆匆路过,却来不及停下脚步细心观赏四季如春的好景致。
她只记得此地有个挺出名的大观楼,大观楼头挂得有超级长联一副。读书时作为兴趣曾经抄过和背过,却早已记不完全。
只记得些许残篇断句:“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空阔无边……莫辜负,四围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许疏狂,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这一副沧桑破败的颓唐腔调,显然不是21岁的李敏和帕巴两个所能消受得起的,于是,大观楼不用带他们两个去参观。
还是请他们吃饭喝酒,更为靠谱。
等明天一早送走了他们两个,林真再独自去拜访大观楼,去登高远眺五百里滇池风景。
今晚的夜宴,被安排在了翠湖旁边的一处清朝乾隆年代留下的砖木古屋。这地方却是李敏热情推介的。
云南大学紧挨着昆明火车站,在大学和车站之间,有一片小小的湖泊,叫做翠湖。今晚住在这里的话,明天去赶火车也很便利。
从白玉藏乡赶到丽江,再转乘长途巴士赶到昆明,一路上耗时良多。这时候天色已近黄昏,昆明城里华灯初上。
在茫茫夜色和朦胧街灯发出的光晕掩映之下,三个人沿着翠湖旁边的古街小巷走到深处,就看到了一幢三层楼砖木混搭结构,走马转角架势的南方风格明清款式古建筑。
这是南屏会馆。是乾隆年间留下的一所乡试会所,是南屏县地主商人为莘莘学子们读书应考修建的会馆遗址,古香古色。门厅与走廊各处都有些画栋和雕梁。
厅前悬着一副挺有意思的半新不旧半文半白对联:“梦里不知谁是客,去过又来,沽酒买鱼,烹调几种风味。似曾相识燕归来,情深缘浅,提襟对席,续说一段旧话。”
李敏领着帕巴,熟门熟路地穿堂入户,大咧咧地走了进去。
林真却呆呆地止步停在了门外面,细细读了一回楹联中的涵义,心中竟然又是一片惘然。
前世她从来不曾跟李敏来过这里。
今生她还是初次见到这样一副现代人鼓捣出来的仿古楹联……这副楹联读起来十分古怪,透着些玄幻和聊斋的意思,似乎是专门想要为少数重生客做个代言。字字句句,仿佛都在叩动着林真心中所藏的重生秘密。
“阿真!进来呀!”李敏站在门槛里头,转过头来,笑意焉焉地正在招呼着她。
大厅里头用的当然是电灯,却又很装笔地在一个个电灯泡的外面裹上了一只又一只红灯笼,乔装出一副晚清或者民国的风_流小样儿来。
红灯笼灯光照耀之下,李敏的脸色看起来红得像个大苹果。她脸上露出的笑容看上去倒像是挺真诚的。也许,她也只是漫不经心地误入此间。也许,此地并不是某人特意布置出来的一处聊斋幻境。
林真这时候真是忍不住有些疑神疑鬼。她有点不肯相信这就是1990年一个现实存在的云南菜馆。她忍不住觉得这是邪祟妖孽或者亡魂精魄们虚构出来的一个聊斋幻象。
凭着林真的阅历和理智,她当然不至于像个小孩子似的在这时候用力自掐一把,籍此来验证自己是不是正在发梦。
她不需要掐醒自己,也能够清晰地感知得到:这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仿古怀旧餐馆。
能够把乾隆时代文物遗迹拿来开馆子的人,实力应该是比较不俗的吧,再看这个装修,即便放在2014年,也算得上相当不错了,搁在1990年,那简直就是奢侈,天上人间的豪包规格。
1990年先富起来的人并不多啊!这样的餐馆会是谁开的呢?所要面对的客户群落,又会是谁呢?
这件事情十分可疑。
按照林真对于1990年云南昆明的经济环境与消费状况的了解,首先是没谁愿意斥巨资来折腾这样一个店面,其次是即便开张,也很难有几个合适的消费者上门消费。
在上海滩上,这样的店面还是勉强可以盈利赚钱的。在昆明,恐怕很有问题。这就好比,把南京东路23号和平饭店连带着老年爵士乐队、沙逊先生顶楼花园一起搬到内地二线城市来,肯定就得赔钱。
是谁翻修了这幢古宅?他存心赔钱究竟想要搞什么呢?
最叫林真心中不安的,就是那一句梦里不知身是客,楞被改成了梦里不知谁是客。
虽只是一字之差,意境却完全两样。
……
☆、第53章、情深缘浅、去去来来
林真疑神疑鬼,一时间有些恍然。
仿佛置身在一个极不真实的聊斋幻境当中。
这并不是林真看多了神怪小说的缘故。问题出在了“梦里不知谁是客”那一句楹联上面。这一句,恰好是20年前,当廖凡遇难或者遇害失踪之后,当卢天民登场不久,林真跟卢天民所讲的一句玩笑话。
“梦里不知身是客”,在前世的1995年春天,在丽江县,被林真改了个“谁”字来玩。
按当时的语境,其实是一个调侃的意思。是1995年林真把卢天民定义为备胎总裁的那一段开篇。因为廖凡失踪,林真变成了伤心流泪的单身小寡_妇。卢天民终日陪伴和守护着她。
前世,林真当然只能把卢天民所做的一切视为真挚友谊和柔情体贴,是充满人文关爱精神的爱的表现。今生,林真对这一切将信将疑。按照卢思聪和廖远在二十多年之后的说法,卢天民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林真对卢天民暂时做不出一个确切的判定。卢思聪和廖远的猜测确实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可能性,但是,在没有拿到确凿证据之前,林真并不愿意亲手为自己同床共枕18年之久的总裁老公脸上抹黑。
当年,廖凡失踪遇难之后,幸福旅社就成了伤心旅社。林真再也没办法独自呆在那里不断流眼泪。她搬到了丽江县城,在县城老街,另开了一家林记小酒吧。卢天民接踵尾行而至,以新加坡卢氏远洋集团的强大资本,强势碾压林真经营的小买卖。
尽可能多吸引外商直接投资,为整个西部穷困山区的贫苦牧民们带来福利,这是当时的最主要国策,是每个中国人义不容辞想要全力做好的头一件大事。其余一切的个人私心,都要在顾全大局的面前做出让步。凭着西部扶贫的名义,林真几乎没有做出什么像样的抵抗,便轻易向卢总缴械投降。
在1995年春天的丽江县,当林真躲在她的小酒吧吧台后面,第一次剥光和推倒备胎总裁卢天民以后,她就在那时候恶搞了“梦里不知谁是客”那句台词。
按当时的语境吧,林真是酒吧老板娘,卢天民是巴巴地跑来纠缠着她的一位富豪客人。林真是主人,天民是客人。可是春眠一觉醒来之后,林真恍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客人。她原是厦门来的,客居在香格里拉,跟心爱的小凡一起愉快玩耍。
可是,忽然一夜之间,梅里雪山的一场雪崩彻底改变了一切。
林真的命运走上歧路。她在天民面前认真阐明了自己的立场:“总裁你只是备胎,我心里永远只爱我的小凡”。
天民笑道:“没问题!我同意!我愿意充当廖凡的备胎。任何时候他要回来,我都会悄悄地闪开。倘若他永远都不回来的话,你心里只管惦记着他,我也不会嫉妒你的小凡。”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林真也没有继续矫情的借口。凭着招商引资和西部扶贫的神圣理由,她没有痴痴傻等廖凡太久,就在隔年的春天推倒了那位备胎总裁。
失去小凡之后,林真的心境一直都是漂泊无依的,所以才会有梦里不知谁是客一语。
重生过来的第七天,在昆明城里的翠湖边上,在老街古巷的深处,灯火阑珊,故旧重现。林真在这一刻恍恍惚惚,恍然如置身于迷离梦境之中。
正如楹联上头写着的那句“情深缘浅”、“去了又来”……林真果然就是楹联里头所刻画“去了又来”的辗转零落漂流之身……不由得一遍又一遍怅然追思前世有过的种种因缘……
1990-1994之间的那四年里面,林真和廖凡无人打扰,共同渡过了三年多将近四年的浪漫爱情日子。两人世界,自由自在。终日徜徉在原生态绿色干净的纯洁雪山脚下,信步漫游在葱葱茏茏的香格里拉草原边缘。
高原的天空特别的蓝,那个年代的阳光最是灿烂。
可惜是好景不长。1994年11月,廖凡为了他的梦想,丢开林真,跑去为中日联合探险队充当向导。然后遭遇了一场世界第一惨烈的特大雪崩事故,中日联合登山队11名中国籍日本籍登山高手,全军覆没,一个也没有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