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清早,洛洛去菜场买菜,街口的报刊亭挂小旗一样悬挂着最新的报刊杂志,她把帽檐往上扶扶,盯着一张报纸看,好大一会儿没挪脚离开。窗口打瞌睡的大妈不耐烦了,抢在她老人家发作之前,她指着那张报纸,“多少钱?”
十分钟后,她气呼呼把这份报纸撕成碎片丢进垃圾桶,还嫌不解恨,又朝垃圾桶狠狠跺了两脚。暗骂自己是属老母猪的,吃饱了撑的买它做什么?添堵啊?!
报纸在醒目位置刊登作家尘味之女将其作品版权卖给编剧雷鸣的消息,这深深刺激到了公众的脑神经。编剧田磊,近几年莫名其妙炒红的一位编剧,人称天雷,喻指其执刀的剧天雷滚滚,一播出必是欢乐与吐槽齐飞,引领网民狂欢。
鉴于尘味在读者心中及文坛的地位,又鉴于田磊的恶名,毫无疑问,尘味之女成了读者大众口诛笔伐的对象,有犀利的读者指责:为了钱什么人都敢卖,你母亲泉下有知能安心吗?
又是那个无所不知的博主,爆料私书房中心花园店的店长楚净就是尘味的女儿。
回到家,宝宝还没赖在床上,楚净斜靠在沙发,无精打采,像被剥离了筋骨。窗帘没拉开,光线暗仄,更添阴郁、颓靡。
洛洛放下菜篮子,走上前扶扶她肩,“姐,我熬点鸡肉粥,你多少喝点嘛!”
自从接到那个电话,两天了,她不吃不喝。
看她半天没反应,洛洛摇摇头,转身走开。拉开厨房门,背后飘来一个幽幽的声音,“味道记得淡一些。”
愣了下,她点头,“哎!”声音明显在颤。
楚净站起来,慢慢踱至窗前,“哧啦”拉开窗帘,日光打着旋钻进来。外头有风,树尖一颤一颤,看着看着,她觉着胸腔那颗停止跳动的心又活了过来,嘴角不觉翘起。
她轻轻走向浴室,打开花洒,任热流尽情冲刷,仿佛只有这样,繁乱的思绪才能一缕缕捋顺。
回想两天前,汪是之电话来得很蹊跷,他问她是不是把妈妈的作品卖给田磊了。
她警惊诧,斩钉截铁说没有,绝对是谣言。
汪是之语气陡然凝重,说田磊手上有她签字盖章的合同。
她脑袋“嘎”断片。
清醒之后,她想了很久,想的脑仁都疼了,终于想起一个人。
打电话给汪是之,说出一个人的名字,“我没有十足的证据,但是就目前来说,能做这件事的,只有他。”
汪是之默然,过了许久,说:“果然如此。本来我还不相信田磊,不料果真是他做的,唉,楚净,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妈妈。”
楚净诧异,“何出此言?”
“卫冬阳是我儿子。”
脑袋里仿佛灌进了恶风,呼啸间夹杂着呜咽,仿佛有人在悲鸣,有人在呜咽。声音持续很长时间,有一度她甚至都听不清宝宝对她说什么。
二十七年,她头一次体悟到人生是一出闹剧。
从浴室出来,喝了碗鸡肉粥,她突然察觉到脑袋里的噪声消失了,神智渐渐恢复清明。突然很想出去走走,没有目的地,只纯粹地嗅嗅阳光的味道。
灰尘在光里跳跃,人在灰尘中劳碌奔走,一切照旧,世界并不因某个人的不幸而有分毫的改变。
手揣进大衣兜里,楚净脚步缓缓,忽有一人从背后撞了一下她。
“不好意思。”那是一个神色尴尬的女人。
楚净不想说话,转过头继续按着原来的方向前行。
那女人突然跑到她前面,“对,我没认错人,就是你,我有话要跟你说。”
楚净蹙蹙眉头,“我认识你?”
女人低头掰手指,神态局促,“我就是那个孕妇李红,你、你还有印象吗?”
孕妇……李红……
楚净猛吃一惊,“你找我什么事?”
“我们谈谈吧。”
街角咖啡店,楚净顾不上老板是不是拿速溶咖啡冒充现磨的,甚至咖啡是什么口味都无心品,只想快点知道李红究竟想说什么。
李红捂了捂脸,“楚店长,对不起。”
楚净平静地看看她,没有说话。
李红继续她的忏悔,“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报应来的真快,我丈夫被关进去了一段,声誉扫地,被单位开除了,到现在都没有工作。他整天怨我害了他,没给过我一个好脸色,我说他几句他还打我。”说着说着竟小声呜咽起来。
毕竟见识过她的凶蛮样,楚净不觉得眼前哭哭啼啼的女人可怜,“你说的这些,我没兴趣听,再见……”
“不,你听我说!”李红猛抬头,麻利地抽纸巾擦擦眼泪,“我下面要说的跟你关系重大!”
她那副集天地秘密于一身的郑重模样让楚净不得不重新坐下。
“楚店长,你仔细想想,本来我丈夫已经跟你们谈好要求赔偿,虽然没谈拢具体赔偿款,但你们毕竟答应了。后来他突然将此事捅给媒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
楚净盯住她,“为什么?”
“有人撺掇我们啊!”
“谁?”她屏息。
李红看着她,“你认识,就是那个卫冬阳。就是他找的我丈夫,让我们故意添油加醋爆料给媒体,制造舆论。我当时问他为什么这么做,是不是跟你有仇?他什么也没说。我看见过你们一起游湖,我当时纳闷,既是仇人,为什么你们看上去那么亲密?我就悄悄跟上你们,可惜很快就被你发现了,我就没敢再跟。”
瞬间,脑袋里那种嘈杂声又回来了,比之前更强烈,更凶猛。
“原本应早点告诉你,可是我怕,怕你不相信,说我诬赖好人。可是后来我越想心里越不安,我决定要告诉你,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楚净不记得自己何时出了咖啡店,也不记得如何回到了小区。等她走至小区门口,意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手机为什么一直关机?知不知道我都快急疯了!”
迎着光,陆行简脸上一片光亮,楚净直觉晕眩,加之脑袋嗡嗡响的嘈杂,她感到非常非常累。想不出跟他有什么话好说,她瞥过脸,视之不见,直直朝前走,每走一步,都好像踩在虚飘飘的云上。
他愤然,一把抓住她纤细的胳膊,气急败坏地嚷:“你听没听见……”
她突然后倒,发丝散开,像墨团化开在水中。
一惊,陆行简急忙揽住她的腰,她柔软的身体弯成优美的弧线倒进他怀里。
那一瞬,他心跳停了下,所有的担惊受怕和焦躁不安一扫而空。他扳过怀中女人的小脸,她闭着眼,面色憔悴,可脸上却泛着红,那红色很不正常。摸摸她额头,果然,她在发烧!
*
这一觉睡了很久,楚净自己也不晓得具体多长时间,只知道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的前半段似乎有人在追她,她跑啊跑啊,前方遇到一个悬崖,她二话不说跳了下去。奇怪的,接下来她并没看见血肉模糊的自己,梦境陡然一变,她来到一个山谷,鸟语花香,一派安宁祥和。然后,画面就定格在这片鸟语花香,她踏踏实实睡熟了。
睁眼,卧室里黑乎乎的,仿若沉沉的夜色。
看了会儿,本能的,她感觉出不是自己的卧室,闭上眼,拼命回想这是哪儿,自己怎么会睡在这儿?
她想起自己走出家,在街上遇到李红,然后是咖啡店,然后是……
她猛然睁开眼,慌张坐起。
床头灯亮了。
她看到,不足一箭之地,有双眼睛定定看着自己。
没有任何停留,她掀了被子就要下床离开。
陆行简把她按回去,“你在发烧!”
楚净轻而易举就被他制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四肢软绵绵的。想了想,眼下不能硬碰硬。一缕碎发贴在脸上,痒痒的,她伸指撩开,冷眼看他,“发烧而已,又不是得癌症要死了,让开,我要回家。”
“你……”
陆行简心脏仿佛被车轮狠狠来回轧过,疼得牙尖打颤,末了,咬牙不语,强行把她塞回被窝。
“医生给你打过针,你现在不能吹风,躺着捂捂,把药吃了。”
说着,将水和药递到她唇边,她扭脸躲开。合上眼,不看他。
陆行简牙齿都咬碎了,这辈子他就没对人服过软,尤其还是一个女人。可是现在,他别无可选,低声说:“你把药吃了,再过两个小时,如果烧退了,我就送你回去。”
她终于睁开了眼。
吃完药,她安安静静闭目躺着,仿佛不知道床沿还坐着一个人。
陆行简没有被忽视的怨怒,平心静气注视着严严实实裹在鸭绒被里的楚净,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过这种安宁的神态了。
很想触触她细细的眉毛,记得以前她照镜子老嫌弃左边的眉毛没右边的好看。不,不,其实他最想抱抱她,她以前生病从会不哭着喊着说难受,只是特别粘人,非让他抱着。那时他说她矫情,可是现在,他真的特别想抱她,想得四肢痒痒。
正在他挣扎着要不要付诸行动,她突然坐起来,发癔症般喃喃:“我要见卫冬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