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樱依言将药丸倒在手心,怕他难缠,干脆伸出去给他检查,苏正则却头一低,竟然就着裴樱的手心把药给吃了,裴樱心一慌,顺手就给了苏正则一巴掌。
苏正则捂着头不满:“你想谋杀亲夫啊?”
闻言裴樱又用力掐了苏正则一把,苏正则嗷呜一声。
众人莞尔,裴樱惊慌四顾,终于知道苏正则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病房门口站着的顾怀恩身形又僵住了。
裴樱手足无措,病房门口又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口罩上方那双眼狐疑地望着背脊僵直的顾怀恩,口气十分亲昵:“怀恩,可以准备手术——”说到一半却停了,顺着顾怀恩的目光她的视线也落在了裴樱身上。
女医生带着口罩,看不清面容,只是额头饱满,眉清目秀,皮肤白皙,声音清脆,看样子也是个长得不错的妙龄女子。女医生呆愣一瞬,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忙转头去看顾怀恩,却见他脸上闪过一丝黯然,略一踌躇,终于又折身回了手术室。
女医生忙跟上去:“怀恩,那是不是——”
女医生话未完,怀恩冷冷地打断:“准备手术吧。”说着一脸铁青地关上了手术室的大门。
这乍然出现的男女,男的高大俊朗,女的气质知性,等候就医的乡亲们在他们经过的时候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在他们身上停顿两秒,看了这么一大早晨,等候区的乡亲们终于忍不住开始八卦。
每个看见顾医生和文医生的都有这个反应,被问得多了,那做血压测量的护士双目笑意盈盈:“你们运气好,那是我们顾医生,是我们院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美国名牌医科留学归来,三十刚出头,在我们这种论资排辈等级森严的行业里是非常不容易的。”
“他身边的那个女医生是谁?我听说是你们院长的女儿。”显然已有人获得更进一步的八卦信息。
护士十分自豪:“是啊,那是文医生,是我们院长的女儿。她是顾医生在美国临床医学的师妹,这次也是跟着顾医生过来的,所以说你们运气好。有了文医生,我们这次带的设备和物资都是最好最齐全的。”
乡人们相视一笑:“他们是一对吧。”
护士小姐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点头:“快了。”
听到这里,裴樱明明松了一口气,可心底却有一股小小的酸涩藏在角落,待她仔细去寻找,那委屈已悄悄逃跑了。她必须反复地控制自己的呼吸,这样才不会让人看出来。
苏正则拍拍她的肩膀:“我没骗你吧,女朋友就是院长的女儿。”
裴樱懒得理他的疯言疯语,苏正则自是不会放过她:“怎么了,吃醋了,拜托你注意一点,一看到他,你脸色都变了。”
“不过,我知道像他这种级别的医生所谓下乡,无非是为了来乡下镀个金,争取点政治资本,回去好评职称。但像顾怀恩这种,自身水平过硬,又有女朋友当靠山,下乡也不会下到水头镇这鬼地方来啊,该不是为了你来的吧?”
裴樱点滴一输完,烧退了,加上吃过东西有了力气,不愿意听苏正则刻薄,便收拾收拾准备回家。
苏正则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裴樱,看了半天,冷哼道:“干什么,人家不会拿你怎么样,你看见没有,人家是带着正牌女朋友来的。”
裴樱懒得管他的风凉话,挣扎着下床,苏正则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那火热的手掌竟像铁箍一样,裴樱挣不脱,无奈道:“我回家还有事,我舅舅他身体不好,我不放心。”
“那我不管,昨天晚上要不是为了你,我的伤口也不会进水,不进水就不会感染,现在护士叫我留院观察,你也不能走,你要对我负责。”苏正则拉着她耍无赖。
☆、第11章 把话说清楚
“你别发神经。” 裴樱家里躺着病重的舅舅,顾怀恩与她之间的往事又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可此时被苏正则这么胡搅蛮缠,她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苏正则倾身低语道:“你要走也可以,除非你把话说清楚,你和顾怀恩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樱暗叹自己和苏正则果然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她也顾不得众人目光,用力掰开苏正则的手指,可苏正则无赖得跟八爪鱼一样,松开手就用脚去缠。
因苏正则才换的包扎,裴樱也不敢伤到他,二人扭打一阵,裴樱已累出一身薄汗,正要发飙,苏正则却突然软软地倒在了她怀里。
病房内人们慌成一团,纷纷叫护士:“护士小姐,这里有人晕倒了。”
裴樱不知道苏正则唱的是哪一出,用力推他:“你干什么,你别开玩笑了。”
护士过来检查,裴樱这才发现苏正则脸色发白,嘴唇乌青,身上冷汗淋漓。
裴樱吓得拍拍苏正则:“喂,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苏正则一动不动。
裴樱还要去推他,护士不悦道:“行了行了,别打了,没看见他正在发烧吗?他伤口本来就没有恢复好,昨天晚上又淋了雨,伤口全部进水了,又不肯打针,肯定是感染了。”
裴樱手足无措地坐在那儿,连顾怀恩走过来她都没有注意到。
顾怀恩瞟了她一眼,让人把苏正则转到隔壁的诊疗室。
临时搭建的诊疗室内,顾怀恩帮苏正则检查着伤口,手却在微微发抖,幸好文君在一旁时时接手,护士笑眯眯替他擦汗:“顾医生,您别紧张。”
好不容易帮苏正则处理完,护士将苏正则再度送进病房内,文君跟着顾怀恩回到办公室。旧式的窗户油漆斑驳,玻璃沉积着擦不去的灰尘,顾怀恩坐在一张大书桌前,手指抵着眉心,像是十分疲惫。
文君是在大四医院实习时认识顾怀恩的,一路追随他去美国留学,又回到省医,在他身边待了很多年。医院护士们都说顾怀恩总是独来独往,气质忧郁,有一股金城武的调调,如果说金城武的忧郁看了让人心动,那么他的忧郁无疑看了让人心痛。
顾怀恩虽然外表高大俊朗,学术成就高,业务能力强,却性格孤僻冷淡,沉默内敛,很难亲近。医生接触的人多,怀恩的女病人又向来都比较热情,死缠烂打的倒追,屡见不鲜,更有那缠人功夫一流的漂亮女医药代表,但顾怀恩自有拒人千里的神功,从不失态。
护士们都谣传他要么是个GAY,要么就是千帆过尽受过巨大伤害所以导致爱无能。但是顾怀恩如此优秀,性格又冷酷十足,基本不给人伤害他的权力,怎么会受人伤害。
除了……
她走到窗前,望着楼下那个瘦削的身影:“她要走了……”
怀恩却目不斜视坐到自己电脑前,专心致志地望着屏幕,竟好像根本没听见一样。
“你真不去看看她吗?”
上牛村,张家。
经过一夜暴雨,晾了几天的衣服无人收都被吹散在地,裴樱上楼收拾衣服,捡起一件苏正则的衬衣,团了团,本想丢掉,想了一回,到底扔进了洗衣桶。
晚上,一家人就着昏暗的灯光默默地吃饭,张医师神色平静,小浩难得地吃完饭没有把筷子一扔往外家跑,他跟着裴樱坐在灶台边。
裴樱用木盆搅拌着猪食,张医师坐在矮桌前卷烟,张家节俭,家里所用灯泡瓦数不高,昏黄的光线洒在张医师斑白的头发和沟壑纵横的脸颊上,越发显得那张脸瘦弱憔悴。
“舅舅,医生让你少抽点烟,你吃香蕉吧。”说着示意小浩给爷爷拿香蕉。
香蕉还是白天裴樱特意在水头镇街上买的,市医院专家让张医师注意营养,裴樱暂时不能带舅舅去做透析,便开始想给舅舅做点有营养的,忍着心疼买了点水果。
张医师家经济拮据,家里从不买水果零食,小浩掰下一根香蕉依依不舍地给爷爷手里送去,张医师了然道:“我不喜欢吃香蕉,你吃吧。”
这几天苏正则住在张家,水果补品源源不断地送来,苏正则吃不完张医师也舍不得吃,除了小浩吃掉的,多半都分给了邻居们,剩下一部分裴樱私藏给张医师的,张医师愣舍不得吃,竟然全坏了。现在苏正则走了,裴樱想起方才收拾苏正则东西的时发现那坏掉的水果就突然来了火气:“这么多呢,小浩哪吃得完,既然买了,您该吃就吃一点吧,不然又要坏了。”
张医师勉强接过香蕉却不吃,过了一会儿,他叹口气道:“唉,那年我在广西,两块钱,买了一大串,十几斤呢。”
裴樱怔了怔,有些后悔方才不该对舅舅那样大声。
小时候,爸爸妈妈在城里医院上班,忙不开,她被托付在舅妈家,舅舅也在城里打工,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
每次回来别人家的父亲都会给盼望了一年的孩子带点糖果礼物,但是舅舅节俭,从来舍不得买,总是让孩子失望,舅妈嗔怪他不知道疼孩子。第二年暑假舅舅没等到过年就回来了,舅舅一直在广东打工,那一年不知怎么会去广西。就是那次,他从广西挑回来一大串香蕉,还带了几床漂亮的被子,一个电饭锅,一个儿童用的小铝碗,一罐牛奶,还有喜之郎果冻。从此以后舅舅家就有了电饭锅,小铝碗,罐装牛奶。那也是她和表哥第一次吃牛奶,那个小铝碗自然也给了她,她喜欢用铝碗在煤灶上烧水,水烧开了,舀了奶粉往碗里倒,慢慢地调匀。奶粉有限,他们都舍不得多吃,虽然一大碗水只舍得放一点点奶粉,冲出来的牛奶却很香。后来才知道,那牛奶都是过期了的。舅舅说,那是他在医院里做事的时候,一个老人看他老实,出院后留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