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言语激烈如毒,凉生的眼眶渐渐变得通红,他抬头,想安抚我,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抚。
用哪一种语言,用哪一个肢体动作。
而那一刻,我根本不需要他的安慰,我只是宣泄着这么多年被捆绑在暗无天日之中的痛苦。
我看着他好看的容颜,好看的眼,那种仿佛我连想都是罪的禁忌的美,在此刻,就在我的眼前。
我突然,伸手,轻轻地触碰到了他的脸。
他的皮肤,此刻,就在我早已冰冷的指尖下,那种温度,那种我以为我这辈子永远都不会感知的温度。
我不肯让眼泪流出来,泪眼之中却又长出了花。我端望着他,像是端望着我曾经纯白而苍凉的青春。我喃喃着,我的第一个吻,我的第一个拥抱,我的第一个夜晚,我的第一个孩子……那些恶心透顶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之后,我的一辈子都被毁掉了!凉生你知道不知道!
隐忍的眼泪滴落唇角,我抚着他的脸,绝望地说,我宁肯毁掉这一切的是你,而不是其他什么别的男人!
我说,哪怕你是我亲哥哥!哪怕它是羞耻的违背伦理的!哪怕我此生背负着一生的骂名和罪恶感!但我的心却是幸福的是不后悔的!你知道不知道!可凉生,那些时候,你又都在哪里?
我终于泪如雨下。
凉生震惊地看着我,似乎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安静如我,也会说出这么逆天而荒唐的话。
他的喉咙抖动着,像是将我曾经历过的那些苦楚一一体味过似的,他伸手,试图将我拥入怀里。
我抵住了他,那么倔强地拒绝着。
不远处,院子里,早已落了一地的雪茄烟灰,在地上随风卷滚着,飘散着,有人在无声地嘲笑。
漆黑的夜里,冬菇冷静优雅地站在我们的身边许久,冷而黑的圆眼睛,用看一对傻瓜的眼神看着我们两个人。
那两个,人形物,抱还是不抱啊?!
最后,大概实在看不下去了,唰唰——扬起爪子挠向凉生的脖子。
112我们重新开始吧,就当我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你。
那个夜晚,我和凉生两个人回到家里,一个发丝凌乱,眸染血丝;一个疲惫不堪,脖子上还带着抓痕。
安德鲁请来的法国胖厨娘原本是迎出来想问问我们这么晚了需不需要吃点什么,结果一看我们俩这副样子,一脸“oh, my ladygaga”的表情。
小绵瓜正在跟安德鲁学画画,一见我们进门,安德鲁直接张大嘴巴,刚冲凉生“哇喔”了一句,就被老陈给请出去了。
老陈去书房给凉生处理伤口,我在门外,不知去留。
凉生轻轻抽了抽鼻子,突然,问老陈,谁来过?
老陈一愣,随即笑,说,噢,是安德鲁今天下午没事,拿了您两根雪茄抽着玩。我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儿,也就没跟您说。
说完,他跟着吸了吸鼻子,说,先生鼻子可真灵。
老陈用碘酒给凉生清理脖子上的伤口,似乎想起什么来,问,先生的肩……
凉生飞快打断了他的话,转头看着我,说,我送你回房间?
老陈被打断后,便不再说话。
我摇摇头,说,我自己回去。
我转身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一身疲乏。
凉生到我房间里的时候,我装作睡着了,连呼吸也伪装得均匀起来,小绵瓜在门外悄悄地偷望着。
凉生就在床边,一直低着头一直看着我,他细长浓密的睫毛翘着,如同天鹅的翅膀,浓密得仿佛天生的心事,明明暗暗地投影在眼底,深不可测;而他的嘴唇却截然相反,嘴角永远是微翘的,宛如上弦月,即使流泪的时候,也是微笑的模样。
这两种矛盾的存在,让他拥有了谜一样的气质。
上一刻,我还在另一栋房子里决绝地发泄着这些年来爱而不能的绝望悲伤;而当真实回到这个世界的这一刻,我却知道自己是如此害怕面对同凉生这“崭新”的关系。
他给我盖好被子,便一直在床边。
他抬手,轻轻地,整理着我微微凌乱的发丝,眉宇微皱,却藏不住眉眼间微小的压抑着的生动情意,他说,今天,你说了很多疯话。一点儿都不像你。
他的唇角微微一勾,说,可是……
他没有说下去,就这么守在一旁,仔细端量着我,良久,他说,我们重新开始吧。
我们重新开始吧,就当现在,你十七岁,我十九岁。好不好?
就当我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你。好不好?
他将我的手轻轻握住,抵在颌下,下巴一寸一寸地蹭过我的指尖,一滴泪,隐忍着,滴落,吻过他仰月般的唇,落入我的指间。
恍惚间,就像是那个遥远了的夏天,真的不曾离去。
老陈在门外,声音很轻,先生。
凉生迅速收了情绪,起身,开门。
老陈探头,看了一眼,说,小姐睡下了?
凉生回头看了我一眼,转身,冷静地点了点头。
老陈又看了一眼凉生脖子上的抓痕,不住地懊恼,说,唉,真是的,怎么出个门就受伤了呢。
凉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自言自语般,说,要不受伤,今天……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他是真无奈,前一秒还对自己诀意满满的女子,下一秒看到他被抓伤后,竟又是惊声尖叫又是心疼地抱着他哭。
原来,一个女人的心,从决绝如铁,到柔软如泥,竟可以,只隔了一只猫爪子的距离?
她们到底来自什么星球!
我蜷缩在床上,阖着双眸,脸也不免微微一红。
所谓女子,心动因爱,心痛因爱,心恨也因爱;心硬因爱,心软因爱,心狠也因爱。贪嗔痴慢疑,无不因爱而起。
老陈还在一个劲儿地纠结,说,也不知道狂犬疫苗对被猫抓的伤口管不管用。安德鲁都说了,就是打了狂犬疫苗也不敢百分之百保证没事。这……怎么是好啊!
凉生说,听天由命好了。
老陈却焦急无比,不住地叹气,说,唉,不怕一万,就怕……
凉生冷淡地看了老陈一眼,眼神里透露着“陈叔,你是我的管家,不是我的奶妈”的信号,嘴里只说,好了!
老陈似乎还是不满,说,还有,我实在想不通,先生你干吗把那个什么菇给弄法国来。费这些精力,还不如在这里直接买一只呢,好歹是你自己的猫,你好端端的去弄什么大少爷的猫……
凉生突然翻了个白眼,声音冷冷地,挤出一句话,说,我偷他的猫怎么了?他还飞巴黎偷我的女人!
他这逻辑一出,老陈直接反应不上来,嘴巴张得老大。最恐怖的事情,莫过于一个总是一本正经的人突然犯二。
老陈看了看凉生的脖子,又小心翼翼地问,那……那个什么菇怎么处理啊?
凉生说,炖了吧。
老陈说,啊?
凉生说,啊什么啊,好好照顾。
他心底微微一声叹息,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从小到大,猫是她的命。小咪不在了,让冬菇陪她吧。
说完,他碰了碰脖子上被冬菇挠伤的地方,嘴巴一勾,像个自负的小孩,说,总有一天,它会乖乖地待在我的脚边的。
他说,总有那么一天。
老陈只是看着他,微惆怅,多大的人,跟只猫赌气。
凉生转头,看了看床上的我,见没惊扰到,也就放心了。他解了解衬衫的衣扣,低头,眼眸冲老陈微微一斜,有种别样幽暗的光,好了,下楼吧。
老陈一看他解衣扣,连忙会意表示“我懂了”,转头离开。
凉生也跟着走出门。
老陈一回头,嘴巴张得老大,您怎么也出来了?您不是、不是……
凉生冰着小脸,眉毛高高挑着,看着老陈,鼻孔里冒字,不是什么?不是宽衣解带了是不是?
老陈尴尬地笑。
凉生扯了扯领带,回了他一个“你!可!真!八!卦!”的表情,就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113如果有个人因为你而遭难,你是不是会肯拿一生去还?
他们走后,小绵瓜轻轻跑了过来;凑近看我睡着了,纠结得不得了的表情,但只能转身离开。
我起身,轻声喊她,小绵瓜,怎么了?
她听后连忙转身,惊喜地说,姜生姐姐,你没睡啊?
我说,我……睡不着。
小绵瓜就磨磨蹭蹭地走过来,说,哦。
她看着我的房间,小声说,今天凉生哥哥生了好大的气呢!
她说,还有,凉生哥哥走后,周老虎也来了,听陈伯伯说……你去了程叔叔那里,大发脾气,吓死我了……然后,她又一脸牙疼外加特小心翼翼的表情问,程叔叔……还好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称呼周慕为周老虎,许是因为小孩子的眼睛最透彻,看得出谁是最凶的?
我先沉浸在周慕居然来过的思绪里,然后听到她一脸牙疼的表情问“程叔叔他……还好吗”,有些不解,我说,嗯?
小绵瓜觉得我要么智力低下,要么就是跟她装傻,于是,她有些焦急,很直接起来,说,姜生姐姐,他们两个是不是为你打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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