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释,释,释,”潘毓默念几声,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是个好名字。”
“不过,我们原来已经结婚了吗?”潘毓疑惑地说。
“你不高兴?”邓梓小心翼翼地试探。
“高兴,”潘毓微微一笑,“这不是迟早的事情吗?”
邓梓有些脸红,想到医生说潘毓缺氧太久可能影响记忆和智商,她不由问道:“你还记得些什么?”
“记得你,记得爸爸妈妈,”潘毓捧住头,低声说,“你把我带回家,我们一起长大……”
“其他呢?”
潘毓闭目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没有了。我忘记什么重要的东西了吗?”眼睛里干净得只有她的影子。
“不,”邓梓握住他的手,“记得这些便够了,不,其实你活着便够了。”
潘毓反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其实,我还记得一样东西。”
“什么?”邓梓看向他的眼睛,像是黑珍珠一样的眼睛,一眨眼,又长又卷的睫毛就像在人的心口拂过。
潘毓看向她,笑得温柔如水:“记得我爱你。”
邓梓蓦地又留下泪来,她虚躺在他的怀中,像是要把一年来的担惊受怕都哭出来一样抽噎个不停,潘毓并不言语,静静地抚着她的背。
良久,她才在他胸前说道:“我也爱你。”声音几不可闻。
潘毓却听到了,轻轻抬起她的下颚,吻上她的唇。这是一个不含情欲的稳,两人气息相交,合为一人。邓妈妈推门看见里面的场景,默默地擦掉眼角的泪,为他们关上门。外面阳光正好照进屋里,照在相拥的两人身上。
……
愿君已放下,常驻光明里。
☆、57 徐恵芷番外
(一)远去的少年
人老了似乎就特别爱回忆。一句话、一首歌哪怕是一声无奈的叹息都让人想到从前,想到那些渐渐远去的人。
徐恵芷每天看着日落月升,看着小花园那些生机勃勃的小草小花,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漫长坎坷的一生,想潘毓,想潘兆成,想她早已离开人世的爸爸妈妈,甚至想那些她鄙视她讨厌她憎恶的人们。
她的父母一生都没离开过生养他们的大山,不会说普通话。他们勤劳朴实、不聪明却很善良,他们是这个世界上千千万万个平凡父母的缩影。
而她呢,年少时候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山窝里飞出来的凤凰,漂亮聪颖,特别是当她拿到全国数一数二的h大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就知道,她将永远地与这座大山告别。后来呢,她也真的没有回去过。一开始是因为嫌弃,后来是因为愧疚。可是那座山,那梦里的家乡,她却从未忘怀,她甚至记得她家的院前种着两棵枣树,她两只手都抱不过来。一到秋天就结满了大枣,红通通的,看着就热闹喜庆,对童年的她来说,这是她唯一的零嘴。那漫进心里的甜味儿阖上双目都深深记得。
她还记得隔壁家的男孩,她总换做志扬哥的特别喜欢她,她馋肉的时候他总是偷偷去山里给她掏鸟蛋。这是大人们所不许的,特别是冬日里缺少食物的大虫偶尔也会叼走落单的孩子。
每当志扬哥听到谁谁家孩子被叼走的时候也会怂,会害怕。那时候她就眨巴着泪眼定定地看着他,她一向知道怎么利用自己的优势。果然,一看她梨花带雨的样子,血气方刚的孩子就什么也顾不了了,大雪天也进山为她找吃的。现在想起,幸好他没出事,不然她欠的人就更多了。更何况,那时候她是打心眼里看不起他的,甚至连他的名字都觉得土,志扬志扬,用她们那儿方言念起来就和“龇牙”是一个音,她私下里不知道嘲笑过多少回,嘴上却“志扬哥志扬哥”的叫得亲热,所谋的不过是叫他听她的话,给自己多弄点福利罢了。她想利用他,又不想给他实在的好处,不想把自己这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便给他占占口头上的便宜,给他叫了好多年的媳妇儿。
后来呢?自己走后,他一定找到了真正的媳妇儿了吧,不像她这样满肚子坏水的,也许没有她漂亮,却是善良勤劳的,可以和他相互扶持、走过一生一世的人了吧!那也很好。
徐恵芷苦笑了下,扶起一朵鲜花在鼻尖轻嗅,芳香逼人。追她的人已经离她远去,而她追的人,从始至终不过把她看做一个漂亮的玩意儿罢了。
(二)堕落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在颠簸得胃酸都要吐出来以后,她终于到了s市,这个迷人眼的繁华大都市。在火车站,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她们漂亮的短裙,大波浪卷发,还有精细的妆容,她摸摸自己的麻花辫,又扯扯新做的穿在身上都看不出身材的花布衣,脸倏地红了。她们没有自己漂亮,没有自己聪明,只是因为出身好,看起来便比她优秀。她心里自然是极不服气的,她想,总有一天,她要把她们都踩在脚下。想到这里,她便昂起头颅,雄赳赳气昂昂地想学校走去。
可是上课第一天,她的自信就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她是英语系的,第一堂就是口语课,她的入学成绩排名第一,老师喊人起来读书,第一个喊的就是她,但是当她骄傲地念出第一个单词的时候,全班哄堂大笑,虽然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这笑声中,她不由自主地脸红了,她知道他们都在嘲笑她。可她,哪错了?
良久,年轻的老师才收住脸上的笑意,严肃地说:“徐恵芷同学,以前就算了。但你现在是英语系的,以后就要靠这个吃饭了。只会哑巴英语怎么行呢?听着这满口的方言,哪是英语?以前就忙着应试了?没练过口语?”
徐恵芷既难堪又委屈,她都是按照老师教的念的啊?他们老师都念不标准,又怎么能教出发音标准的学生呢?再加上他们那儿实在地处偏僻,邮差都好几个月才来一次,就算能找到录音机,她又能托谁给她找磁带呢?就算找到了,她也是买不起的。
看她一副要哭的样子,那老师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重了些,于是安慰道:“好了,以后注意纠正就行了,幸好你们还年轻,以后多听听磁带就好了。”
后来她就和口语卯上了劲,听人说含着石头念会读的标准,她就生生把一块石头给含得光滑无比,满嘴是血也不在乎。她还加入了英语社,任何有关的活动都去参加,她一天比一天更优秀。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她得到了一个让她扬眉吐气的机会—一个长达三个月的出国学习的课程。
在充分的享受了一把众人羡慕的目光以后,问题来了,即使学校包吃包住,她也付不起机票钱。她现在兼着三份家教的活,一个月不仅能把生活费赚出来,还能有点结余。可对着那天价的机票钱,她只能一直愁眉不展。
就在那一天,让一切都变了。她想她永远忘记不了,就像她永远忘不了那个让她坠入深渊的人一样。那是一个平常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让人昏昏欲睡。突然,一张支票放在了她的面前,上面的数字不但够她的机票钱,还剩下好多。
她惊愕地抬起头,是他们班一个被换做“妈妈桑”的男生,名叫徐钱。听了这外号,也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了。就是专门介绍一些缺钱的女学生给那些所谓的富商的,说潮一点,就是所谓的援助交际。
他的名声,徐恵芷自然是知道的。她顿时觉得受了侮辱,她是需要钱,但是卖身这种事可做不来。把支票往他的脸上一扔,她呵道:“滚!”
那男生不怒反笑,这样的女人他也见得多了,他捏着支票笑眯眯地说:“我等着你来找我。”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徐恵芷涨红着脸吼道。徐钱已经走了,大老远听见这话,头也没回,从背后伸出手来,冲她摇摇。
第二天她就打定了主意,还是放弃吧!于是便一鼓作气去找辅导员,省得自己后悔。还没进门,就传来一阵说话声。
一个女孩趾高气扬地说:“你能保证这个名额一定是我的?徐恵芷要是不放弃怎么办?”
徐恵芷认出那是她同宿舍的一个女生名叫王丽的,仗着家里有钱,长得也不错,谁都不大看得起,在宿舍里就爱颐指气使的。现在宿舍里用着她家给买的饮水机,那年代饮水机还是个高档货。大家都不想得罪她,平日里便多有忍让,心里面却把她恨出个窟窿。
“她哪有那个钱?她父母恐怕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个数,”辅导员不屑地说,“不过,我有点不明白了,你家里又不是出不起留学的钱,干嘛非得争这个名额?”
“我就看不惯徐恵芷那清高的样子,”王丽说,“等她一说放弃,我就把机票扔在她面前,再刺她几句。那时候,她的脸色一定很好看。”说着,就嘻嘻笑起来。那个一向对她和颜悦色的辅导员也跟着笑了,声音里都是嘲弄。
徐恵芷的手都有点发抖,整个人如坠冰窟。就是因为她没钱,所以他们对她肆意嘲弄。不管她有多么努力,多么优秀,别人都看不到。贫穷的出身就像把她钉在了耻辱柱上,怎么也翻不了身。
这时候,那张熟悉的支票又被递到了她的面前。徐钱道:“现在就是笑贫不笑娼的世道。你想想,这次你要是不去,那些人指不定怎么羞辱你呢?王丽只是其中一个罢了。你做了这事,钱也有了,不是很好嘛?而且这事儿,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