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
“怎么不说话?”
“傅琳琅……”
那端还是没有声音,却隐约听到细微的似是抽泣的声音,他更着急了,取过外套穿上,出了门却又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找她。
良久。
那边终于传来傅琳琅的声音。
“程家阳……”她果然在哭,声音断续,似是没有力气一般,“你可不可以来接我……”
肆
深夜的高速公路上,车速已提到出租车的极限,程家阳却依旧催促司机,快点,再快点。他从未有过这样急迫的心情,心里满满的全是担忧,恨不得有瞬间空间转移的魔法。
在莲城汽车站广场见到她的那一刻,他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这才发觉自己满头满脸满手心都是细密的汗,他遥遥望着路灯下那团蜷缩的身影,不知怎的脚步却忽然滞下来,慢慢深呼吸,让自己情绪平复一些,才缓步朝她走过去。
“琳琅。”他喊她,声音已尽量放得平静。
她抬起头来,昏黄路灯下,她脸上泪痕已干,眼睛微微红肿,头发凌乱,嘴唇冻得泛白。一丝心疼划过他心底,他想伸手抱她,却怕太过唐突,伸出的手势最终变成了搀扶,琳琅蹲得太久了,起身时头昏目眩,一个踉跄便扑倒在他怀里,晕了过去。
那晚他们没有返回岛城,程家阳将琳琅送往医院。她一天没吃东西,导致低血糖,又吹风着了凉,无可避免地感冒发烧。
折腾了一整夜,高烧终于在天亮时慢慢退下去。
傅琳琅醒过来时,发觉程家阳趴在她的病床上睡了过去,窗外阳光大盛,清晰地映照出他眼角淡淡的青黑。她再冷漠,这一刻心底也不禁涌上淡淡的内疚,可也只是内疚。虽然程家阳从未说过,但敏感如她,自然看出来他对自己的好感。所以在最难过无措的时刻,她打电话给他,她知道,哪怕再晚再远,他依旧不会丢下她不管。
说到底,是她自私,利用了这一份喜欢。
程家阳睁开眼,正对上琳琅打量他的目光,他下意识地去摸嘴角,以为自己睡觉流口水了。琳琅见状,忍不住笑了:“傻啊你。”
可不是,真傻。但也只有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才时刻注意着形象吧。
程家阳伸手摸了摸琳琅的额头,“退烧了。”又问,“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起身打算离开,却被琳琅拽住手臂。“程家阳。”
“嗯?”
“我有喜欢的人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但程家阳却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她在拒绝他。
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腔,她却再次开口,声音苦涩:“就算他不爱我,这辈子我也不可能再喜欢上别的人。”
“所以,不要对我好。”
程家阳压下心底的难过与被拆穿心思的尴尬,勉强扯出一抹笑,说:“说什么呢,你是傅子宸的妹妹,照顾你,是应该的。”他转身,“我去给你买粥。”
再回到病房时,琳琅已经离开了,床头压着一张纸条:我回傅家了,这段时间谢谢你。
他怔怔地握着那张纸条,第一次觉得原来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你付出一颗真心,对方就会接纳,有时候,你的好,会变成一种负担。
只是他没想到,琳琅并没有回傅家,她留在了莲城,在一家饭店找了份包食宿的工作。她换了手机号码,程家阳打不通电话去问傅子宸,才得知琳琅并没有回家。傅家大伯气急败坏地将傅子宸痛骂了一通。他并非真的对琳琅不闻不问,只是傅太太容不下琳琅,琳琅也不是好相处的主,家里三天两头的闹,他心烦,所以得知她借住在程家时,也就随她去了,只让傅子宸每个礼拜报告一次近况。
城市不大,可要找一个存心躲起来的人,却如大海捞针。琳琅的父亲从政,自然不会大肆宣扬地去找她,程家阳却无所顾忌,他在岛城与莲城的报纸都刊登了寻人启事,简短的一句话:琳琅,你的朋友程家阳在找你,速联。
可几个月过去,却无半点消息。其实他心里清楚,她就算看到了,也不会联系他。他这样做,只是给自己心里愈加浓烈的想念找一个出口。
是的,他想念她,非常非常想念她。
伍
再次得到傅琳琅的消息,已是盛夏,程家阳过完十七岁生日的第二天。他预想过很多个再见面的情景,却料不到会是在警局。趁律师去交涉的间隙,程家阳跟傅子宸一起去见琳琅。几个月不见,她瘦了很多,长发剪得短短的,染成了火红色,耳鼓上穿了好几个洞,整个一不良少女形象。
这么久未见,她也不寒暄,开门见山地对傅子宸说:“哥,你让他把其然一起弄出去,否则,我也不出去。”
傅子宸脸色难看,声音里隐带怒意:“傅琳琅,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就为着那样一个人,你一而再地把自己弄进警局!他只会毁了你!”
琳琅也炸毛了:“什么叫那样一个人?傅子宸,我原本以为你不一样,可现在看来,你们傅家人都一个德行!”
“我们傅家?哈哈,既然这么看不起这个姓,你让警局给你爸打什么电话!噢,有难的时候你就姓傅了?!”
眼见着战火上升,程家阳赶紧拉住傅子宸,说:“有什么事先把人弄出去再说。”
再怎么生气,也做不到真的见死不救。这次只是普通的斗殴事件,对方被殴打至昏迷,至今未醒。说起来挺严重,但傅家的律师手段了得,不过几个小时,傅琳琅与商其然便被保释出来。
程家阳终于见到他曾臆想过千百遍的情敌,商其然个子高挑,瘦削,帅气不羁。一头火红色头发与傅琳琅的同一色系,就连左耳鼓上的耳洞数也相同。
站在警局门口,傅琳琅毫不避讳地踮脚勾住商其然的脖子,在他唇上印上一个深吻,“等我,我会回来的。”
傅子宸脸色愈加难看,程家阳偏了偏头。
她转过身,走到他们身边,似是对傅子宸说又似是自语:“真没劲,他的条件就不能再新鲜一点?”
琳琅的父亲答应保释商其然,唯一的条件便是傅琳琅离开他。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做这样的交易。琳琅母亲去世后,她不肯回到傅家,却为救商其然而妥协。只是那一次,商其然被控涉嫌娱乐城的毒品交易,就算有傅家的律师做辩护,依旧被判了半年。
在傅家人眼里,商其然是不良少年,只会毁灭傅琳琅。可在她眼里,他百般不好,却依旧是她此生执著的爱人。
就好像她之于程家阳,就算她染了一头红发,穿那么多个耳洞,这些都背离他的审美,就算她当着他的面吻别的男生,她依旧是他心中放不下的执念。
琳琅又回到傅家,九月的时候,复学念高一,与程家阳傅子宸同一所学校。她将头发染回黑色,耳鼓上闪闪发亮的耳钉也尽数摘去,穿老土的校服,安静地上学放学。在学校里,除了傅子宸与程家阳,她从不与其他同学来往,只埋头学习。期末考试时,竟拿了年级第一,她父亲以为她终于收心懂事,高兴地答应了她的要求:给她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小公寓。
她终于从傅家搬了出来。
搬家那天,程家阳去帮忙,其实她的东西不多,除了书便是衣服,连一只布偶娃娃都找不到。出租车离开傅家时,傅琳琅偏头对程家阳说,早知道只要装乖巧就可以离开,我何苦想方设法与他斗呢。又说,谢谢你呀,程家阳。
她是得谢谢他,这几个月,若不是他帮她恶补,哪那么容易拿到年级第一。
程家阳笑笑,心里却泛起苦涩。他很清楚她迫不及待想要脱离控制是因为什么,很多个周末她对父亲撒谎说去程家找他帮她补习功课,而实际却偷偷跑到莲城去见商其然。傅家对他很放心,他帮着撒谎,从未出过问题。久而久之,傅琳琅最初的那点内疚也消失殆尽。
他常常想,她明明知道自己喜欢她,却还是毫不在意地利用了这份感情。
她真残忍。
可他却像个患了斯德哥尔摩症的病人,甘心受虐,只要她还在他的生活中。没有比这一点更为重要的了。
陆
对傅琳琅有求必应的程家阳,唯有一次,没有答应她。
那是圣诞节前夕,她忘记带钥匙,进不了门。程家阳过来给她送备用钥匙,进门之后见她客厅里乱糟糟的,便帮忙收拾,那张诊断书就压在一叠报纸下面,琳琅从厨房端着两杯热水出来,想要去抢已经来不及了。
程家阳举着那张纸的手指微微颤抖,白纸黑字灼伤了他的眼,良久,他才望向她,满脸不可置信。
傅琳琅张了张嘴,最后镇定地在沙发上坐下,淡淡地说:“如你所见,我怀孕了。”
他耳畔“嗡”一声巨响,在那震荡中他听到她接着说:“我要生下这个孩子。”
他终于回过神来,对她低吼:“你疯了!”
“我没疯,我很清醒。”她望着他,“这些天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我要走了。既然你现在知道了,也好。”
“走?走哪去?”
“去找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