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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失莫忘 [精校出版] (七微)


  那一天,海大几乎有一半的学生都跑到葬礼上去献花,夏春秋的父母伤心欲绝,却还要强忍着情绪接受一波又一波毫不相干的人的致意与安慰。
  明媚与艾米莉并排站在礼堂的最后面,静静地望着夏春秋的遗像,流不出眼泪,也说不出一句话。她想起她说过的那句话,生命真脆弱,说没就没了。她不知道,夏春秋有没有见到记忆中始终忘不了的那个男生。他们都是那么善良的人,但愿他们能在天堂相逢。
  后来等一切都平静下来,礼堂里只有夏春秋的父母以及夏冬眠,明媚跟艾米莉才走向前去。明媚抱着夏妈妈,想开口,却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将脑袋深深埋在夏妈妈的肩胛深处,感受她身体的颤抖以及头顶处传来的哽咽声。那声音,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刺进她的心脏深处。
  艾米莉一直走到夏春秋的遗像前,弯腰鞠了三个躬,然后从包里掏出两瓶找了好多地方才买到的东北米酒。打开,将一瓶全部洒在地上,举起另一瓶,“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干了,你随意。”仰头,一瓶酒咕咕地全部倒入喉咙里。
  走出礼堂,明媚抬头望向天空,六月的晴天,太阳明媚到刺目,她只觉阵阵昏眩,差一点就栽倒在地。
  放下视线,抬眼便望见不远处静静站立的一个身影,是顾简宁。他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就那么傻傻地望着礼堂的方向,他没有勇气迈入礼堂,他没有勇气去送她最后一程。也许只是,他拒绝相信她的突然离去。
  明媚跟艾米莉静静走过去,在他身边站定。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寂静无声。
  过了许久,顾简宁的声音轻轻响起,“她怎么可以这样,她说话不算话,她承诺过我的,只要我考上海大,便会考虑给我一个机会的。可她怎么能这样,我还没进考场,她却……她怎么可以这样……”
  明媚想说什么,却终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同艾米莉走开了。
  她知道,顾简宁的生命中,永远都将会有夏春秋的一个位置,就如同她们俩一样,这辈子都难以忘怀。
  那天晚上,艾米莉拉着明媚沿着海岸线一直走一直走,从华灯初上一直到深夜,最后她们坐在一座木栈桥上喝酒。夜色寂静,头顶一弯镰刀般的月牙,静静俯视着这苍茫人间,一望无际的暗沉海面上,潮起潮落的声音跌跌荡荡。
  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酒入愁肠愁更愁,明媚一罐接着一罐喝,今晚她只想醉过去,入得梦中沉沉一觉,天光大亮时,是不是一切都照常如初。夏春秋会站在床边叉着腰喊她们起来跑步。她长臂一伸,一手揽一个,像个左拥右抱的地主爷般拉风地拥着她们去食堂吃饭。她学人家小女生态撒娇着说,明媚,你帮我把那件运动服顺便洗洗嘛。她喝着酒豪气干云地大手一挥,等以后姐姐的健身厅开张了,每人送你们一张无限期SVIP卡,想跳操就跳操想学跆拳道就学跆拳道,任君选择。
  可不管她醉过去醒过来多少次,这世间再也没有夏春秋。
  醉意熏然的时候,明媚似乎听到艾米莉靠在她的肩头沉沉地问:“明媚,你说我们活得这么累,到底有什么意思?”
  她也不知道,她无法回答她。
  她们一直在海边待到了天亮。
  回宿舍睡觉的时候,明媚迷迷糊糊中,感觉对面的床上有人翻身的轻微响动,她仿佛听到夏春秋在跟她说话。她大汗淋漓地醒过来,望着对面空荡荡的床铺,她捂着被子,放声痛哭起来。
  当天下午,她从宿舍搬回了家。
  这间房子里,曾有那样多的美好回忆,到如今,却只剩下空荡荡的一室冷清,那么冷,那么孤寂。
  搬东西时,傅子宸开车来接她,他们两个人一起,上上下下走了很多趟,才搬完。最后一趟,明媚抱着一个小纸箱,里面全是细细碎碎的小零碎,一只相框摆在最上面,照片里,夏春秋站在中间,左边是她,右边是艾米莉,夏春秋张开手臂,拥着她们两个,场景是学校的篮球场,傍晚的夕阳像火似的铺满天空,那天夏春秋赢了一场比赛,脸上的笑容恣意张扬,她跟艾米莉也是,嘴角咧得大大的,那样开心,那样忘怀。
  那是她们三个唯一的一张合影,那是她们最好的青春。
  明媚站在空荡荡的宿舍里,眼泪“啪嗒”一声,沉沉地落在了相框上,心里尖锐地疼。
  傅子宸腾出一只手臂,帮她拭去眼角的泪,然后将她拥进怀里。
  她将脸深深埋进他胸前,像是要吸取他身上的温暖,她的眼泪,在黑暗与静默中,汹涌而下。
  过了两天,明媚去火车站送夏春秋的父母以及弟弟,夏妈妈抱着夏春秋的骨灰罐,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明媚跟她拥别,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夏妈妈,过年的时候我去看你,以后,你就把我当做你的女儿吧。”
  夏妈妈的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她摸着明媚的头,哽咽地说:“谢谢你,好孩子。”
  再没有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令人心痛的了。
  明媚望着缓缓驶走的火车,她不知道人活在世上,到底需要经历多少次的告别,多少次的悲伤难过,多少次的失望与绝望,历经多少磨难,到底要走多远,才能抵达幸福的彼岸。
  二十天后,她考完期末考的最后一科,在教室外面接到艾米莉从机场打来的电话,她说:“宝贝儿,我走了,保重!”
  她用一句话,就同她告了别,从此山长水阔,大洋彼岸,隔海相望。
  她终究还是在二十一岁这一年,将自己嫁了出去,只是,那个人,却不是她最爱的人。甚至连一场婚礼都没有,在她离开的前三天,公证结婚。她们十几岁的时候,曾一起幻想过彼此的婚礼,明媚想要传统的中式婚礼,穿秀美的红色旗袍,据说苏州的旗袍做得很好,就去那里定制。艾米莉摆摆手,“我啊,肯定是要浪漫的西式婚礼的,露天大花园,绿草成茵,蓝天白云,粉紫玫瑰花铺成的圆形拱门,蓝色的气球迎风飘扬,啊,如果能在海滩边那就更完美啦哈哈!”
  那些幻想,真像一场美梦。
  明媚曾同夏春秋一起见过那个男人一次,一起喝了杯咖啡,他是加拿大人,与艾米莉公司有业务来往,三十五岁,有过一次短暂婚史,没有儿女。对她一见钟情,穷追不舍。
  明媚在得知她忽然结婚的消息时,震惊得久久不能言语,回过神来时问她:“你幸福吗?”
  艾米莉淡淡一笑:“幸福是个太复杂也太沉重的词,他对我很好,对我来说,已经足够。”
  当你不能与最爱的那个人相守,那么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已经没什么区别。而她人生中唯一一次最真的爱与最真的心,已经死在了二十岁的冬天,再也没有了。
  明媚握着手机,站在七月的烈日下,只觉浑身发冷。
  她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离她远去了。
  暑假的时候,应宋引章的邀请,明媚依旧去了海洋地质研究所兼职。这次是做他的助理,工作性质其实跟去年并没太大区别,依旧是收发文件、整理资料、登记数据等,但接触的东西更深更全面了。
  研究所新成立了一个海底石油及天然气特别研发开采小组,宋引章是负责人,那两个月忙得不可开交,作为助理,明媚自然跟他站在同一战线,每天最早去,最晚离开。有时候还要出海,一去就好多天。在海岛上露宿,女孩子总有诸多不便,又是夏天,蚊虫多,擦了防虫药也没什么用,那么炎热的天,只得成天穿着长衣长裤,汗液捂在里面,闷热粘稠,十分难受。但明媚对这样的生活很满意,因为只有忙碌与疲惫,才能令她片刻忘记那些难过的事情。
  傅子宸约她吃饭,她十回能去一回就已经很不错了。弄得傅子宸很郁闷,抱怨她怎么忙得跟国务院总理似的。有时候傅子宸到研究所接她下班,总是要等上很久,明媚从来就没在正常下班时间离开过,拖着一身疲惫上了车,傅子宸还没跟她讲几句话,发觉她竟然歪着头睡着了,真是令他又生气又心疼。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一天明媚正拿着一些资料在宋引章的办公室给他汇报,门忽然被人强势推开,走进来的女人气势汹汹,脸色十分难看,宋引章愣了下,让明媚先出去。
  她刚掩上门,便听到里面传来那个女人的怒吼声,明媚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微微回头去望,脚步也放得很慢。这时有个女同事走过来,撞了撞她的手臂,低声说:“宋教授的妻子,嗓门真大是不是。”她皱了皱眉,微微鄙夷的语气:“现在是上班时间,也不知道避嫌。宋教授那样沉着的人,怎么会找了个这样的女人。”
  明媚走到走廊上,倚着栏杆静静地站了很久,刚刚在房间时,虽然只有一眼,但还是看清了那个女人的面容。大概是因为太过愤怒,整张脸都微微变形了,妆化得很厚很浓,擦肩而过时甚至闻得到她身上呛鼻的脂粉味。从房间里传出来的怒吼声,明媚隐约听明白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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