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枕边的金灿,早已将房间照耀得满室的亮堂。
街道上,人们活动的声音在传进来。睡意消失了,反而又是怀疑,怎么回事
啊,夜里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并不是多久,居然就睡过头了。
但就在这时候,房间的门在轻轻推开,开启不多的门的裂缝之间,那是母亲那
慈祥的脸。
由于他是睁开了眼睛,花白头发下面的脸,皱纹堆砌地逐渐浮出了亲切的微笑。
“民子,这就醒了么?”
很轻的说话,满心的溺爱,但那儿子的回答,却又像充斥了歉疚。
“不明白,怎么一下子就这时候了。”
“星期天嘛,儿子。”看见他在翻身的要起来,母亲赶紧上前,伸手按了他被头。
毕竟是自己的妈妈,所以在点头后,他顺从地又重新躺了回去。
替他拉上被子,母亲还轻拍了他,却又是不满地嗔怪;“不是妈说你,看你回
家,那时候多夜深了啊?就算复习功课重要,这熬自己,也该有个限度是不是!”
知道母亲并不是真的责怪,而是出于爱,爱的关切和心疼自己。但他却没有回
答,因为他不能回答,只好把自己缩进被子的藏起来。
要是母亲揭开被子,她一定会看到眼睛里含着的泪花,但只是母亲的声音在传
进他耳里。
“儿子,不是妈多话,人年轻,这身子骨也要将息是不是。要今后再昨晚这种
熬夜,妈可不会还原谅你了啊?”
“知道了,妈妈。”
由于他的回答,母亲多少有些安心了,但离开房间,儿子还是听到了她那一声
轻微的叹息。
也许是这叹息,已经没有了睡意的方利民,仿佛因为睡眠忘记了的那些烦恼,
那些委屈,那些说不清的焦虑全都涌了上来。刹那间,这一颗心也随之变得格外地
沉重。
妈妈这样的叹息,是由于上了年纪,还是因为了什么,不会大姐对自己的那些
荒谬谴责吧?但只是这样疑惑,人就禁不住紧张得连手脚也直发凉。
不,不可能这么快妈妈就知道了,何况自己也不是大姐污蔑的那种不堪。只是
自个的情况由于暂时不能讲,反而在大姐的眼里是百口莫辩了。
尤其心里的这种憋屈,受不了委屈的他很想哭,多想儿时那样扑在妈妈怀里,
让自己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可他是大人了,母亲早就说过,是大人了,就应该心里能够装得下许多事情。
是的,他装下了,所以自己和胡苹的情况没有告诉任何人,就是妈妈也不例
外。但是大姐认为这样做很大逆不道;什么自己的私事,方利民,你也太自私可恶了!
自己虽然不是可恶,可是大姐知道了,以她那向来沉不住气的个性,秘密不可
能还是秘密。并且更加可怕的,要是告诉母亲的,也是大姐对于胡苹非常不堪的那
些侮辱,家里人先入为主之后,这又怎么办。
想一想,在父亲去世以后,为了姐弟的成长,妈妈曾经遭受过多少生活的磨
难。不是早就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像一个孝顺儿子那样,不让母亲的生活中,还要
因为自己有任何的烦恼——
眼看简单的事情将变得复杂,心里艰涩和困惑的自己却又是无所适从,已经不
可能还躺下去了。于是他决定起床,也许找机会试探一下妈妈,然后另外再看怎么办。
还是像过去那样,母亲不会独自吃早饭。因为他们姐弟任何一个人在家,母亲
这种不先吃饭的长年累月习惯,没有人可能改变。
饭是早就做好焖在锅里,儿子起床,母子也就把早饭端来放到了桌子上。不
过,母子俩也是刚拿起筷子,没想到门口光线一暗,就有一大块头女人堵了上来。
当然,这大骨骼的女人其实并不陌生,是街坊,人们习惯称呼的刘妈。
但刘妈却并不是进门,她站在门口,依了门框居高临下的看着这母子俩。
既然街坊光临,母亲自然也不便怠慢。但她也只是放下筷子,才要招呼,没想
到突然间,刘妈这厚园饼似的脸,所有隙缝全都打开的同时,还绽放出了少见的兴奋。
“咦吆,瞧这一家子!”
“哎呦,是刘妈呀!”母亲说,只好也陪上笑来。
“妈吔,这可是早饭还晌午?喔嗬嗬,有福人家就是不一样——”
在喉咙释放出一阵既干哑,又显得尤为刺耳惊诧的同时,街坊刘妈还用了笑来
配合她的话。毫无疑问,任何人都看得出,她是明显地在向这家人表达自己的善意。
母亲脸红了,忙说;“看你说的,刘妈。不过,可不兴站着说话吶,快进来,
来屋里坐!”
想不到刘妈不拒绝,还大大方方的进屋。但也不是马上就坐,而是在表现出愉
快,轮流看这母子俩之后,更加嬉笑了一张脸,接着便用她那大嗓门说开了。
“我这个人向来就这样,只说大实话。本来嘛,你家民子坐机关人才,可不像
厂子干活路的轮休,就算星期天奈床,本身就该享这样的福哇!咦,这花生米儿,
是方妈妈你酥的呗?”
“自个儿吃的,也就凑合啰。”
“你让我尝尝!”刘妈说,也没等表示,就伸出了她那男人般的大手。
撮了指头伸进盘里,轻取了食物,然后将其中的几颗抛进嘴里。刘妈磨动牙
齿,二目呆望向一边。
忽然,一只手在大腿上用力一拍,脸上所有的缝隙顿时又是大开。
“妈呀,真个是叫绝了!怎么说呢,简直就他妈脆生生儿!”
突然这样的动作,母亲难免地吓了一跳。而刘妈没有成本的夸张恭维,更是让
她红了脸的慌忙地摇头。
“可别笑话呦,就我这手艺儿,刘妈,你就心里偷着乐个够啊!”
刘妈立即正色;“可是大老实话呀,方妈妈。街坊都知道我这刘家屋头女人,
向来直肠子,就得有那句说那句嘛!”
也许是儿子这脸上几乎看不到表情,母亲也觉得不妥,便拿了勺子递向刘妈。
并且含了笑,殷勤的说道;“刘妈,你要是觉得凑合,要赏脸,可得再多尝一点吶?”
刘妈也不客气,接了勺子,摊开手掌,也不客气的在盘子里舀了,这才用另一
只手拈了花生米,一颗一颗往嘴里丢。
不过,她一边咀嚼,却拿眼睛去看,或者用余光去瞟那青年。
“你家民子,估摸着也该二十有零了吧?”
“都二十二啦!”
“妈呀,说起来好快,这活人!”说话间,又是眼光掠过那青年,并且是注意地
看了。
其实在方利民内心里,对这个邻居刘妈从来就没有过好感,因为至少好些年以
前,刘妈看自己一家人那眼光并不是现在这样。特别家里蒙难的年代,她那种眼
光,倘若一个人一生多承受几次,他或许就会怀疑,这人世间是否还会不会有温暖。
当然,她此刻的出现,能够让母亲高兴的话,自己不必要介意,不理会就行了。
很快,刘妈便把全部的心思都用来对付母亲了,而由回忆引起的愉快谈话,也
总会在对方心里唤起惬意。
“这人呐,几十年你说它长,可活起人来,总嫌它太短。方妈妈信么,这会
了,我还记得你家民子,特别小时那乖巧模样儿!”
“当真的,还记得?”
“他那会呀,小人儿走路不稳,嘴里就怪甜,怪招人疼。我那会就想,这孩子
打小就聪明得怕人,将来也不知道多出息!民子,他当兵的吧?”
“止两年,正好赶上部队缩编--”
“可惜哇!”刘妈一拍大腿。
看到她的惋惜并没有得到主人认可,于是,刘妈很快又改换了话题。
“方妈妈,还记得不,那会你家民子他还小不点娃儿,老是爱抽我家房上麦
秆。我原来那老房子后墙矮,他光抽我的,一转眼又来了,拿来在你洗衣盆里吹肥
皂泡。那一次,还记得不,一不小心,肥皂水溅眼睛里去啦。他可吓坏了——啊,嗬
嗬——”
似乎这样的回忆让刘妈特别开心,于是尽可能的裂嘴,抖动喉咙释放出更加粗
旷的笑。当然,并没有忘记拿眼光或者眼睛余光去瞟那儿子。直到那青年站起来,
手里端了碗在走开。
但刘妈显然不愿意不放过他,还用声音追着他地说道;
“咦吔,还面浅了呐!我说,方妈妈,你好福气喔,懂事明理,知事孝顺的儿
子,这可是你前世修来的福耶!保不定哪天,突然就带给你一个又漂亮又能干的媳
妇儿--”
“刘妈,看你又笑话了——”
“当真,这可不是说着玩儿!”
母亲敏感到什么了,不过街坊邻居,平常谈不上如何交往,突然地串门,却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