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系列动作只发生在眨眼间，他诧异地睁大眼，冰封的表情出现了裂纹。
身前比自己体型瘦弱许多的少年一手攥着他的右手手腕，另一手横着压在他胸口处，眼眸幽深，眉眼冷冽。
“你到底在怕什么？为什么躲着我？”
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面对她时他永远无法找到正确的应对姿态。
只轻声地，叹息般地说，“我逃避的不是你……阿笙，我逃避的是自己。”
他眼里又出现了她熟悉的，苦楚隐忍的神色。
“父亲……”这一声里饱含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乎有透彻的了悟，有无措，更有怜惜。
男人的眼神越发晦暗，“不觉得恶心么？对着自己养大的孩子竟然还怀有这种……感情……”
连笙细细看他，将他眼底的痛苦尽收眼底，抬起手轻轻触及他脸上深刻的伤痕，淡声说，“您并不是我真正的父亲，我并不觉得抵触。只是最初有些惊讶罢了。”
渊驰一怔，旋即眼底流露出寂寥来，“即便如此……你并不爱我。”
“不，我很爱您，父亲。”
这一声刺痛了他，他怅然闭上眼，“那是亲情，我要的……”
“我明白。”连笙打断他的话，在男人迷惑地睁眼时缓缓笑了，带着点儿邪气的，却又莫名让人安定的笑。
“从来都是爱情渐渐变为亲情，为什么不可以反过来？只要你期望，我会努力去做。渊驰，你希望如此么？”
想要她的爱么？
这答案一直都在心底，压抑着，让他像困兽一样，甚至不惜丢掉所有的脸面和尊严。
珍藏在心底的感情，如果不爆发便会埋藏一辈子，不能见光，腐烂在心里面。
与其腐烂，不如撕开来，让他鲜血淋漓也好。
不想再隐藏，不想再压抑。
他想要得到……她的爱。
眸色越来越深，他无法克制胸腔里冲撞的情感，“连笙-爱丝特尔……”他少有地在私底下连名带姓地喊出她的名字，声线里隐藏着一丝颤抖。
“我在。”
男人锁住她深渊般的紫瞳，缓缓开口，“尝试着爱上我，像爱一个男人，不是父亲。”
连笙静默良久，对上他眼底翻滚着的情绪，那眼里的光彩让人心惊。
她想要守护，就像她曾经许诺的那样，不让他再痛苦心伤。
“好。”
入夜后的演练场整个被夜色吞没，唯有头顶一方苍穹无限地延展开，月色朦胧，星光稀疏。
连笙在身下铺了斗篷，幕天席地，一手抬起遮在额头上，一双眼没有焦距地看着头顶天幕。
脚步声停在身侧时她才恍然察觉，凝神看过去，那人白袍曳地，朦胧月色下仿若陡然落入凡间的仙人，周身有浅淡水雾萦绕。
夜风拂过雪白发丝，他取下面具露出精致绝美脸孔，一双墨色眼眸含着几分笑意专注地落在她身上。
“阿殇……你怎么来了？”
离殇静静看她，眼眸澄澈，“因为该出现的人没有出现，我念着想着，便寻了来。”
自从那日救回蓝弦，两人头一回坦诚相待，也因着他不再刻意疏远，这几日连笙便在做了日常任务后晚间常到诊疗室里独处。
或许是近情情怯，即使日日相处却也没有过火的举动。连笙只要待在他身边便觉得知足，常常是聊聊日常，偶尔到庭院去散步，在夜色下偷偷牵牵手，那青涩的样子常惹得离殇偷笑，不知不觉也湿了眼眶。
她对他再珍重不过，他满心柔软，只觉得这最后留在她身边的日子是此生最快活的时光。
“抱歉，我原本只打算躺一会儿便去找你，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连笙满含歉意地坐起身，才要站起那人却轻缓蹲下身，一双墨眸温柔地包容着面前的人。
“是因为渊驰老师的事吧。”
笃定的语气，含笑的眼。那人单手托腮，竟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
连笙微怔，“你……”
“老师醉酒后来找过我，而且我早就清楚老师对你的心意。”
他蹲着侧头看她，孩童般干净的眼，雪白的发丝柔顺地垂落，她生怕沾了沙尘连忙用双手去捧，他笑着任由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的头发。
“我……”连笙避开那双眼，心里的愧疚和不安一丝丝漫出来，“我今天答应了要试着去接受他。”
她并不后悔那么做，答应尝试着去爱渊驰也出于真心。
只是总归觉得愧疚，内心纠结着一种心思，无法释怀。
扪心自问，她心里放不下的人又何止是渊驰？
害怕孤独却仍然乖巧地在家里等候的兔子少年，她疼惜并且发誓要守护的小人鱼，还有……那个会因为担心自己而整夜不睡的，别扭又傲娇的萨耶。
这几人不知何时悄然进驻到她心里来，她大概无法轻易伤害任何一个。
身旁人安静地看着她，她眉宇间的愁绪清晰地落在他眼里。
离殇停顿了片刻，轻声说，“嗯，我知道了。”
连笙只觉得喉咙干涩，声音更低了几分，“无法一心一意待你，对不起。”
她觉得愧疚，不仅仅是对离殇，还有她答应要守护的小人鱼和承诺要努力去爱的父亲。
要如何做才能不伤害所有人，才能让所有人都觉得幸福呢？似乎永远都不可能做到。
注定会有伤害。
☆、第45章 反话与喂食
她说了声“对不起”，那样永远凛冽强悍的少年般的女孩，此刻抬眼看他时满眼仓皇。
“傻瓜，为什么道歉？”离殇伸出手捧过她的脸，夜色下看不真切那精巧的轮廓，唯有一双浅紫色的眼眸里星光点点，美得让人不忍惊动。
这样优秀美好的人，他从爱上的那一刻就有了无法拥有的觉悟。
他是雪之精灵，背负着无法爱人的诅咒，注定孤独一世。此生能遇到她，能被她这么爱着，他已足够幸运。
他与她额头轻贴在一起，深深看进她眼眸里，喉咙里藏了哽咽，努力克制着才没有泄露。
“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你并不亏欠我。连笙，哪怕以后你身边会有许许多多的人陪伴，我只会因此而觉得庆幸，不会难过。”
浅淡温柔的声线却让连笙渐渐难过地蹙起眉，他那样说，似乎她爱什么人，是否能全心爱他，终究与他无关。
离殇弯着唇角，忽视掉身体各处涌起的疼痛，贴着她的额头好似看着宠溺的孩子。
“以赛亚从前就说过，他说，他的小连笙注定不会只属于一个人……我信这句话。以赛亚希望你一生顺遂，哪怕没有了父母的爱，还会有更多的爱来填补，我也希望如此。”
没有我在身边，没有我来爱你，还有其他人，这样很好。
我希望你长长久久地幸福，没有病痛，不会孤独。让他们来替我爱你，让他们的爱填满你的心，再也不要有空余的地方等着我。
这样你才可以幸福地过完一生。没有离殇的一生。
分明是这么想的，眼睛却止不住地酸涩起来。他连忙闭上眼，下一秒便被身前的人用力地抱进怀里，是他熟悉的力道，那么用力让他不得不微微喘息，胸口生疼。
“阿殇，说一次，说一次‘我爱你’……”她声音里罕见地流露出颤抖来，他心口一痛，眼泪几乎要落下来。
不能说。他用力咬住嘴唇，目光空茫，眼底泪光闪烁。
“我……不爱你。”原谅我只能说着违心的反话。
“我爱你。”连笙低声说，低哑的嗓音里夹杂着莫名心伤，撕扯着离殇的心口，让他几乎止不住地哽咽。
“我不爱你，连笙，我不爱你。”
内心在一遍遍滴血般地说，我爱你，我爱你。到了唇边，却只能添上一个“不”字。
他庆幸此刻被她抱着，否则自己满眼的泪水恐怕便泄露了全部的心思。
抱着自己的人身上渗透过来的哀伤和绝望让他再难忍受，整个人似乎都被投到了冰水里，浑身刺痛。
离殇透过泪光看向广袤的苍穹，近乎哀求地凝望着，似乎在那深邃的寂寥的夜空后有庞大的，无法抵抗的命运。
我不爱面前这个人，所以求求你，让她好好活着。如果要受罪，独我一人扛着便好。
五天后的休假日，连笙出现在了神祗总部附近的居住区。
这里是渊驰-艾萨克年轻时，收养连笙前居住的寓所。
“父亲……真的不需要我帮忙么？这里的厨房似乎很新，不要再炸掉哦。”
连笙第三次推开厨房的拉门探身进去询问。
穿着定制超大格子围裙的男人拧着眉头，红着脸将她赶出去，“我私底下自己练过很多次了，保证不会炸掉厨房！还有……”
双手搁在连笙肩膀上，保持着推搡姿势的男人突然顿住声音，有些窘迫地盯着身前少女。
“怎么了，父亲？”微笑着回应，少女精致的脸上有温柔神色。
男人咳嗽一声，绷着脸威严道，“不许叫我父亲，连笙-爱丝特尔。”
连笙噗得笑了，敬了个礼，调侃道，“是，长官大人。”
男人果然不满又焦急地瞪视她，“也不是这个称呼！”
连笙起了玩心，坏坏地凑上前，眯着眼像狡猾的狐狸，“那我该叫什么？请长官示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