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是极深明礼义的女子,心里虽然觉得娘家更亲些,但娘家同林如海并没有血缘之亲,而沈家却有林如海的亲舅舅并表兄弟们,因此十分体谅,送沈家的礼物也不比贾家差什么,只是贾家的礼物中金玉绸缎居多,沈家的礼物中笔墨纸砚为上。
沈夫人昨日见了礼物,今日又见贾敏为人温柔娴静,并未因出身高便傲气凌人,心里很是喜欢,拉着她说起家务并京城中时鲜的玩意儿等。
她是年过花甲的老太太,慈眉善目,十分可亲,又历经岁月,说的京中诸般细事,谁家和谁家联姻,谁家认了谁家的小姐为干女儿,谁家的老爷升了什么官儿,夹在衣裳首饰中说将出来,恰是贾敏欠缺的,忙恭敬细听,贾母送的东西她已收了,能从中知晓京城中现今贵妇闺秀们都穿戴什么,但毕竟不能知道各家之间的瓜葛趣闻。
却说林如海在书房中拜见娘舅并两位表兄,叙说过别来之事后,方仔细打听朝中动向。
沈原父子三人自然不瞒他,林如海并不是官员,但他将来青云直上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当沈雪说起贾政因贾代善临终遗本而获得主事之衔时,不免说了郭源一事,林如海却是愣住了,道:“表兄说的可是与咱们同年的郭拂仙?”
郭源字拂仙,其名音同沈原,故林如海称呼其字,而非其名。
沈雪点了点头,道:“正是他,虽说是同年,可惜那年你忙着服侍姑父,故不曾一会。”
林如海半日没有言语,难掩心中惊骇,沈雪不知,他如何不知这位郭拂仙将来的成就,他就是九皇子的谋士,助九皇子登上了九五之尊,太上皇去世后,封为相国。
☆、第019章:
林如海和郭拂仙是同科贡生,但并不认得,起因自然是林公之病,他侍汤奉药,不敢离开床前半步,同年吃酒相会都不曾去过,而后父丧后扶灵回乡,导致他和那一年的同科贡生大多没有什么瓜葛,反倒是先前乡试同科和后来的殿试同科来往甚多。
上辈子这时候林如海并未同贾敏一起进京,他先去赶考,原打算有了着落再接贾敏,不料因病误了佳期,当即回转姑苏,三年后方进京,故不曾听沈雪提及郭拂仙之事。
郭拂仙的事情还是在他封了相国后,之前的经历广为人知,林如海才知道的。
记得上辈子郭拂仙靠着自己并没有起复,沈家帮他谋了一个外放的职缺,不高不低,也是六品,是通判,在山东,比沈雪去的云南强几倍。他一心为民,确有才干,官声也十分之好,可惜敌不过有靠山的人,屡次受人打压,两次升迁不成,还是沈雪后来高升为山东巡抚,从中周旋,他方才升了五品,但不久以后得罪去山东朝圣的权贵,被免了官职。
那是京城来旨,便是沈雪,亦是无能为力。
在林如海替贾雨村谋起复之缺时,郭拂仙也起复了,数载后,他的功绩却被记在一名世家子弟身上,他为之心灰意冷,遂怒而辞官,而后做了教书先生。他是长安人氏,只能回京,但他得罪的权贵也在长安,三番两次打压他们家,致使其父气死于任上,家境败落,不知怎么被九皇子看中了,便在九皇子身边做了谋士。
郭拂仙得罪的权贵林如海极熟悉,林如海虽与其无甚来往,但荣国府同之却极亲密,乃是镇国公牛清之孙牛继宗。牛继宗和贾赦年纪相仿,去山东朝圣之前方继承祖上爵位,袭一等伯,如今不过是白衣无功于国,明年年初便会先捐了个官职在身。
思量到此处,林如海方开口向沈雪道:“表兄不必忧虑,此不过小事而已,可巧我们进了京,各处都要拜见的,到时提两句便是。”
林如海说话时,心中有些犹豫,不知自己相助,是否会改变郭拂仙的运势。
罢了,人定胜天的道理他不是不知,他从来都不信什么命运,据他所知,郭拂仙确实有谋士之才,必然不会被埋没,若自己果然改变了运势,届时再将其举荐到九皇子跟前便是。
林如海既没想过先拉拢九皇子,也不会掠夺旁人的运势。
沈雪露出一抹笑容,道:“你记着别忘记就罢了,拂仙还说先靠自己呢。”
林如海摇头道:“文武百官职位就那么些,虽说哪一年都有空缺,但都是一二三品的官职,轻易不肯交于无能之人,下面品级低微的官职素来都是满满地被人占着,奉承四王八公的人何其之多,单靠拂仙兄一人,怕是无能为力。”
沈雪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何尝不知,沈家尚且不容易,何况郭家。
沈家数十年前倒在权贵中占有一席之地,其世交故旧多是位高权重,但是如今沈家势败,那些世交故旧也大多都后继无人,较之沈家更加没落,沈家虽能替郭源筹谋一二,到底不如林如海来得便宜,林家因林公去世之故没落了些,但荣国府之势却蒸蒸日上,又有旧部不少,作为荣国府的女婿,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会怠慢了他。
沈雪在京城数十年,虽历经世事,但是不知人心难测,也不知道自贾代善去世后,除了贾母一如既往地疼爱贾敏外,荣国府和林家的来往并不是十分密切。
沈原却看出了几分,只是他已年过花甲,身体不好,不知还能活几年,与其此时处处帮衬林如海令其有所依靠,倒不如放他自行历练,他相信以自己外甥的本事一定会功成名就,他早已看出林如海非池中之物,妹婿妹妹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次日林如海夫妇去荣国府拜会,早已被迎进大厅。
瞧见荣国府上下肃穆,一点颜色不见,林如海心中不觉触动,不免想起女儿进京时的凄凉,那时荣国府正忙着元春封妃的喜悦,张灯结彩,哪有人在意从角门进入的林黛玉。
荣国府诸人中贾赦不在意,独贾政最是喜悦,他自幼好读诗书,大有祖父遗风,深受祖父疼爱,林如海文采风流,素为他所钦慕,饶是他生性板正,也忍不住露出十分笑意,亲自迎他进去,又引他去贾母院中,道:“接了帖子后老太太念叨多时了。”
贾敏已乘轿先从垂花门进了贾母院中,母女相见,自是一番悲喜交集。
闻得林如海来了,贾母忙命快请。
如今贾家元春年幼无碍,贾赦丧妻,除了贾母外,唯有王夫人一位女眷,即便是舅嫂姑婿之亲,也曾会过面,但是此时仍旧遵守礼数地避开了,且去打点今日酒席。
林如海进来时,贾母举目一望,看着这位自己最中意的女婿,今日穿着玉色袍子,束着银带,面如冠玉,目若明星,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风流气度,令人观之难忘,比起离京之时更稳重了些,贾母看毕,心中便先欢喜起来。
拜见后,贾母道:“快快请起。鸳鸯,看茶。”又叫林如海入座。
林如海谢过,坐在下面,见到丈夫,贾敏面上便多了三分笑,拉着贾母的手,道:“早该来给母亲请安了,老爷原想着头一日就过来的,偏生受人所托,只得先去舅舅家,议完了要紧事方得以拜见母亲,还请母亲千万谅解。”
听了贾敏这话,林如海微微笑了笑,虽知她谎言,心里却十分熨帖。
贾母听说林如海和贾敏先去了沈家,心里有些不悦,如今听贾敏的意思,仿佛不是他们故意的,昨日的怨气顿时一扫而光,笑道:“咱们一家人说什么谅解不谅解的?没的生分了。沈家是女婿的亲舅舅,便是先一日过去有什么要紧?何况你们还受人所托。”
贾敏素知娘家行事不妥,偏生都眼高于顶,恐母兄苛责丈夫,方有此语,闻得贾母不在意,顿时一喜,笑道:“好容易回了京,日后也能常来给母亲请安。”
贾母听了,更是喜悦不尽。
少时贾珠带着贾琏并元春上来拜见姑父姑丈,林如海和贾敏皆是称赞不绝,赠以厚礼。
元春得了金项圈四个,荷包四个,香珠四串,因是初见,又多了四端表礼,四个金锞。贾珠贾琏每人则是狼毫一套,香墨一匣,宣纸百刀,宝砚一方并新书二部,又有金项圈一对,银项圈一对,笔锭如意金锞一对,状元及第金锞一对,只贾琏比贾珠多一件玉器,一个荷包。
见状,别人犹未如何,贾赦便先喜悦起来,暗赞妹妹妹婿到底懂礼数,知道贾琏才是家中的长子嫡孙,随即对自己不理妹妹书信中所言有些后悔。
贾政不理此等俗务,也不在意,闲谈过后,越发觉得和林如海言语投机,遂请他去荣禧堂小坐,又请贾赦作陪,也叫贾珠跟了上去。
贾赦略一沉吟,随即冷笑,叫了贾琏一起过去。
贾琏经由外公教导两年,早已非吴下阿蒙,他嘴甜心巧,生得又好,不比贾珠在贾政严苛之下唯知读书二字,诸事不理,因此他如今已是贾母跟前第一红人,贾母哪里舍得,忙道:“你们大人说话,叫小孩子过去做什么?叫他们都留下同姑妈说说话。”
贾政和贾赦听了,只得依从。
贾敏却在兄长和丈夫离去之前,招手叫贾珠和贾琏到跟前,一手拉着一个,左右打量,极夸一回,向贾母笑道:“都是好的,伶俐聪慧非常。明儿我常住京城,见面的时候好多着呢,我们姑侄说话尽有的,母亲让他们跟哥哥们去书房罢,好歹知道些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