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曦一到周末就会早早地去接女儿。生怕她在学校里受了欺负。”乔默笙轻声道,“真是个傻子。我乔默笙的女儿,谁敢欺负?”
他起身走到门口,又回身,对林阅道,“让你找的油画老师,找到了吗?我在家里特地准备了一间油画室,你让老师明天直接去找太太。”
林阅蹙了眉,“老板……”
乔默笙却径直离开了书房,下了楼。
出了院子回到车上,乔默笙打开副驾驶座前面的格子,将程曦多年前写给他的明信片取了出来。
因为舍不得这些明信片,他连这辆开了许多年的车都舍不得更换。望着上面那一个个程曦亲手写下的字,乔默笙再也隐忍不住心头的剧痛。脑袋似被人狠狠地敲打过,浑浊而疼痛。
他知道乔御成和林阅想要说什么。他不想听。
他轻抚着手中的明信片,“小曦,五年我都等了。我知道你这一次还是会回来……”泪已盈于睫,他连忙将明信片拿开。
五月花开锦绣的季节里,乔默笙再一次失去了程曦。落雨的夜晚,他独自一人站在工形池旁,似在自言自语,“小曦,你看到了吗?满园的木槿花都开了。”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花开,就是上帝微笑的表情。他的妻子并没有死。
乔晨牵着白姨的手站在他身后。小人儿问白姨,“妈妈真的还会回来吗?”
“会的。你爸爸派了很多很多人去找你的妈妈。”
有消息说在泉州的海边发现了程曦的身影。乔默笙匆匆赶去,却失落而返。
林浩跑来看他。乔默笙站在坐在衣帽间里,望着那满满一橱的女装,他说,“那么多的衣服,你让她来试试。如果颜色不喜欢,即刻命人去换。”
林浩站在他身后,眼眶湿红成一片。
白姨说他已经几天几夜不曾合过眼,林浩在递给他的水里加了片安眠药。
乔默笙在睡着前,躺在床上,抱着程曦平时睡的枕头,“林浩,你说她究竟是生还是死?如果她生,为什么我找不到她?为什么她不回来?如果她死了,为什么不托梦给我?”
“林浩,如果小曦死了,我该怎么活?”
白姨站在门外听着,忍不住捂住唇无声地痛哭起来。
*
程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五月十五号。
她被送进了厦门市立医院,身上有好几处骨折和严重擦伤,但幸运是都是可以慢慢治愈的伤患。
“与我一起的男子呢?他在哪里?”
医生听她问起乔子砚,轻叹口气,“他的伤比你重得多。落地的时候,他将你紧紧的护在怀里。除了身上的伤,他脑子里有块不小的血块,应该尽快安排手术,他却执意不肯动手术。”
程曦在去找乔子砚之前,问护士姐了电话,打给乔默笙。接电话的却是白姨。
“白姨。”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白姨握着电话的手猛地一颤,她连忙道,“太太。”
“默笙在吗?”
“在,在的!”白姨连忙拿了电话走到洗漱间门口,“先生,太太的电话。”
里面传来莲蓬头重重碰撞瓷砖的声响。十秒后,乔默笙走了出来,望着白姨手中的电话,脸上有一抹不敢置信的表情,“谁?”
白姨声音哽咽,“是太太!”
乔默笙接过电话,却不敢开口。生怕一开口就会发现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虚幻缥缈的梦。
可是——
“默笙,是我。”
乔默笙的呼吸忽然屏住了,另外一只手用力地撑着门框。
“默笙,我没事。只是受了点伤,现在在厦门市立医院。”
“我马上来接你。”声音难以形容的沙哑和颤抖。
“默笙……”程曦轻声道,“可不可以给我一点的时间?”
乔默笙沉默。他不敢答应她。这时候的乔默笙,只恨不得可以马上出现在她的身旁,亲眼确认她真的还活着。
“乔子砚脑里有个血块,他不愿意动手术。我想亲眼确定他没事之后再回来。”
乔默笙闻言,只想了一会儿,“好。”
“嗯。”程曦轻应着,“你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累,好好睡一觉。”她失踪数日,他只怕寝食难安。
“好。”
挂断电话,乔默笙转身往向白姨,轻声道,“白姨,小曦还活着。还好她还活着。”
爱到极致的一颗心,所要求的永远是那样的卑微。
乔默笙只求她好好地活着,其他的一切,他都愿意去迁就。
他打电话给S市的脑科权威,命他即刻出发去厦门,亲自替乔子砚动手术。
他自己也买了最快前往厦门的机票。
与乔默笙通完电话,她在医院里找了一圈,最后却在自己的病房门口看到了浑身是伤的乔子砚。
她走近他,“为什么不进去?”
乔子砚站起身,看着她,“怕被赶。”
程曦走进病房,嘴里却道,“你可以离开。”
乔子砚闻言,唇边勾起一丝笑,人已经跟在她身后走进了病房。
程曦倒了两杯温水,递了一杯给他。乔子砚接过来,“我其实更希望你递过来的是一杯酒。”
程曦睨他一眼,“需不需要再给你准备几个美女?”
乔子砚看她一眼,望着她脸上纵横交织的淤青和伤疤,呼吸有轻微的一滞,嘴里却道,“只要不是你这样的猪头脸就行。”
程曦毫不示弱地还击,“那你现在就是野猪脸。”
乔子砚挑眉,在看到程曦眼中的轻微笑意时,终究也是忍不住,轻勾了唇。
屋子里渐渐归于沉默。这个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空间里,有暖阳,有程曦。乔子砚垂眸望着手中的水杯。已经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光。
程曦忽然开口,“我送了你一张CD,想知道是什么歌吗?”
乔子砚抬起头,挑眉看向她,“不要告诉我是你唱的。”
程曦点点头,“我唱的。自己录的。”
乔子砚嘴角抽了抽,“毁了也是件好事。”
程曦选择了听而不闻,从病房的储物柜里拿出来一把木吉他,转身笑语嫣嫣望着乔子砚,“我亲自唱给你听好了。”
乔子砚耸耸肩,“让我先找找有没有棉花可以塞耳朵。”
程曦却已经低下头去调音,“这是我好不容易请护士替我买到的。还欠着她钱呢。”
乔子砚闻言,轻轻勾唇。眸光却慢慢地胶着在了她伤痕遍布的脸上。
“为你我受冷风吹寂寞时候流眼泪;有人问我是与非,说是与非……不必给我安慰何必怕我伤悲;就当我从此收起真情,谁也不给……我会试着放下往事管它过去有多美;不盼缘尽仍留慈悲……虽然我曾经这样以为……我真的这样以为……”
乔子砚凝着她。这是多年来,她第一次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与自己对面而坐。
温暖的光线倾洒在她脸上。她素洁的面容上有平和美好的笑容,她微哑的嗓音中写满了温暖和懂得。
屋外的桔梗花开了满眼。乔子砚听到她轻声开口,“我知道,许多话,我不说,可你从来都懂。许多歉意和感恩,我若说了,你一定会恼。”
“这么多年,你为了我错付了一颗真心,蹉跎了数年的光阴。我给不了你回应,也再不敢要求你更多。只请你从此以后好好地惜命。”
“数年光阴,你知道在你面前,我有多么地愧疚和矛盾吗?”程曦抱着吉他,双眸微垂,“我不敢靠近你,不忍伤害你,却又总是在不停地伤害着你。”
“可我同样明白,半生岁月,除了乔默笙,再没有人会像你那样地待我。乔子砚,我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可是我能怎么办?”
“事过境迁,你对我母亲必然还是存着怨恨。而我对乔慕白的恨意一时半会也难以消散。我们之间隔了太多的人与是非。一旦走近,总免不了是彼此遍体鳞伤。”
“可是,正如你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在你的面前。我也希望,有生之年,你也是活得好好的。哪怕内心已经有一部分残缺难以复原,至少*是健康的。”
乔子砚静静地听完,起身离开了病房。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看了眼桌子上一直放着手术通知单,终于拿起来,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抬头,望着窗外掩都掩不住的满城春色。
曾几何时,就算她拿着刀想要插进自己的心口,乔子砚都不曾舍得夺去她手上的刀,生怕一用力就弄疼了她。
她如今言辞凿凿,只是希望他能好好地活着。他又怎么舍得去拒绝?
乔子砚抬手,望着阳光一点点浸满自己的手心。唇边慢慢勾起一丝笑:程曦,凡尘黄泉,你若要我生,我便只能生;你若要我死,我便只得死。
暖阳倾城的晨曦时光,乔子砚偶尔醒来时会发现床边有一杯温度正好的牛奶;有时是一束颜色素雅的康乃馨;有时是一本浅显易读,风格轻松的漫画书。
候诊或是等待体检结果的无聊时光里,程曦会陪在他身旁,或沉默陪伴,或有一句没一句地斗嘴。很轻易便能化解他心中的烦躁和不耐情绪。
天气好的午后,两人会结伴去医院的湖边写生。不得不承认,乔子砚的画画得出乎意料地好。
这样的日子,于乔子砚而言,都仿佛是从时光河流里偷来的光阴。他也知道,乔默笙早就来了,只是始终不曾出现在程曦的面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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