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年 (小砂砾儿)

“大陆变化好大，我给你拿照片去。”

好久没有和青木哥并肩坐在一起了，居然有点紧张。曾经多少次期待我俩坐在一起翻看着这么多年的照片，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感受幸福由心而生的感觉，如今竟实现了，我给他讲着这小从十岁开始的一点一滴。

有一张照片是15岁那年小安生日拍的，照片里小安嘟个嘴，一脸的不高兴。那天小安问我他爸爸去哪里了？我没有办法回答他，他生着气和我拍了这个照片。青春期的小安是很叛逆的，青木哥看到了这张照片时候的表情是那么暗淡，仿佛他欠小安的父爱这辈子都没法偿还了一样。

照片里的小安从一个稚嫩的男孩子变成了一个有小胡子的大男孩，从一个站在妈妈身边的小男孩变成了依偎在妈妈身边的男人，23岁的那年拍的照片里多了一个人就是亦婷，我给青木哥讲着这个儿媳妇的事情，他听了连连点头，我知道他认可这个儿媳妇。

而接下来几年的照片里，就有了孩子们，我的幸福生活就是从孩子们出生开始的。看着儿孙满堂，青木哥笑了。

看完这么多年的照片，他又给我讲了他在台湾的日子，听着他说我就哭了，那种整天在刀尖上生活的日子真是让人心疼，我们崇尚那些为了我党事业拥有大无畏牺牲精神的同志们，可是当这个人是自己亲人的时候，那种心情真是无法释怀。

“怡然，我在台湾又结婚了，有两个孩子，我不想欺骗你。我们之间不需要欺骗。”

“其实我知道你结婚了。”当亲口听到青木哥说这个事情的时候我没想到自己是那么的淡然。我觉得我对青木哥的爱是灵魂上的。

“你知道？组织上告诉你的吧。”

“是的，我知道。思青小的时候总是问我你在哪里，我只能告诉他你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情，可是当他长大以后，就有了自己的想法，他通过他的领导问到了你的消息，有一次喝醉酒说了出来。其实这么多年思青心里也很苦，父爱的缺失是他童年最大的伤害。这是我永远无法给他的。”

“欠你们娘俩的只有下辈子还了。”

我一转身，我俩竟在黄埔江边了，看着那缓缓流淌的江水，五彩的灯光和在江面上缓慢行走的船，一切如旧。我和青木哥像普通的老年夫妻一样，站在江边话说过去，不同的是我们拉着手，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眼神。那时的我们还那么年轻，如今已经两鬓斑白；那时的我们畅想未来，如今就只能期待来生。

“青木哥，不知道多少次我就站在这黄埔江边想想着有朝一日和你重逢。”

“我也是，我常常去海边看着远处的海鸥，总是有一种望眼欲穿的感觉。”

他拉着我的手快走了几步，就走在复旦校园里了，看着那些青春的面孔，走在当年的林荫树下，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

“青木哥，你说这些梧桐树也会老吗？”

“它们怎么会老，它们只会越长越结实。”

“呵呵，我说傻话了。”

“怡然，记得当年我们许下的约定吗？如果今生无法见面，那么来生换我来爱你，寻找你。”

“怎么突然说这个呢？”

“我要先你一步走了。”

“去哪里？不是说好重逢后就不再分开吗？”

“其实我早就病了，如今已经病重了，要先你一步去来世了。”

“你是说？”

“这是个梦啊。傻丫头，我求了无常双煞给我一点时间来和你见个面。不知什么时候两岸能够缓和一些，我留了信给你，过些年让一然和天然带来大陆，就是我台湾那两个孩子。”

“梦怎么会这么真实？我不信。”说着我竟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怡然，怡然别哭，我心疼。一定要记住我们的约定，下辈子泰山之巅我们重逢，我会一直寻找你的。”

“要是我忘了怎么办呀，我不要来世我要今生。我要你还我欠我的青春。”我大哭了起来，这么多年没有青木哥在身边我也没有这么大哭过，如今我实在是承受不了了，失去就在眼前。

“怡然，这辈子是不可能了，希望来生我们生活在一个没有战争的时代，记得孟婆汤不要喝完。时间到了，真的要走了，我去来世等你了。”

说着青木哥就像一阵风一样消失了，我拼命的伸出手抓着，想要拉住他，竟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以后了，躺在医院的床上，那时我还不知道过去两天我经历了什么。转过去看到思青和亦婷在说着什么，只见小安和亦婷脸上的脸色不是很好。

“思青，我怎么了？”

“妈，你醒了？可吓死我们了。”

“我怎么在医院呢？”

“妈，这几天你又是哭又是笑，梦话不断，怎么叫你都不醒，我们害怕极了。”

“我头痛，让我静静。”

“妈你躺会，我去叫医生。”说话间他俩就出去了，我不知道他们还有事情瞒着我，而我回忆着那个梦，一点点的记起来。是青木哥回来了，对是他来找我了。他最后说什么了？

“医生你看我妈醒了。她这是怎么了？”

“醒了就好，一会儿做个检查，没什么事情就回家好好休息吧。”

“好。”

“妈，你梦到什么了？哭的那么伤心。”

“我哭了吗？我梦到你爸回来了。”

“我爸回来了？”他俩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可是我感觉到他们有事情瞒着我。

“有什么事情吗？”我问道。

他俩带着我做了个脑部检查，没什么问题就带我回家了，可是我始终想不起梦的结尾是什么，俩孩子也什么都不说。那几天我整天想我和青木哥梦里见面的样子。

回家的第三天晚上，趁着吃晚饭，我问到，“你俩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妈，这几天我俩一直犹豫要不要告诉你，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我怕你承受不了。”

“你说吧，我承受的住。”

“我爸没了。”很少从青木嘴里说到爸这个字眼，我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你爸没了？你爸没了......”我一下就愣住了，那个梦清晰的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你爸是真的没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妈谁告诉你的呀。”

“你爸告诉我的，那天在梦里。他就是要走了来看看我。”

“妈，你别难过啊！身体重要。”

“妈知道，你们放心吧。你爸给我留了念想。”

“妈，爸都说什么了？”

“你爸说他先我一步走了，去来世等我，他给我留了一封信，等台湾和大陆关系缓和了，让一然和天然带来。”

“他们是谁？”

“你爸在台湾的孩子。”

我感觉我爸和我妈的故事不像真的，可是又无法解释，我爸的确是过世了，就在我妈醒来的前一刻我接到了领导的电话，他们通知我，我爸在台湾病逝了，临终前他昏迷了两天。而我母亲竟然梦到了，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感我无法理解。

那封信真的存在吗？

第五十六章 等待

青木哥已经走了，也许去了来世等我吧。那我呢？我的这辈子都是在等待中度过的，看着青春一点点消逝，皱纹爬满脸颊，依然没有等来我想要的结果，永远是周而复始的等待。那场战争带给中国人的伤痛正一点点消失，而带给我的伤痛却随着青木哥的过世永远不会消退了。

眼看着自己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这么多年忙于工作和照顾孩子们我也没有出去走走，如今我要出去走走，背上一个双肩包，像个年轻人一样，留了个纸条给小安他们，报了个旅游团我就出发了。

第一站上海，1982年的上海，一片繁荣景象，改革开放后的上海经济日渐好转。随着旅游团走在南京东路上，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竟有些伤感。回想当年这里是租界，难得进来一次，可是如今已经向游人开放了，各种老上海的物件把我迅速带回了当年。

当年的场景就像电影一样一幕幕的出现在眼前，同行的团友他们新奇的看着周围的一切，而我只是在寻找，寻找自己的青春，寻找曾经的脚步。徒步到了黄埔江边，前段时间的梦就出现在了眼前，看着江水静静的流向远方，五颜六色的弥红灯也打破不了那份宁静，我只是祈祷青木哥的灵魂能够得到安息。

第二天我独自一人把我当年在上海工作过的地方走了一遍，有些地方已经找不到了，那个书店，那个早餐店已经拆迁了，就只剩下我租住的那间房子。远远的站在楼下，房间里的等还亮着，曾有那么一刻我想要敲开那家的门进去看一看，但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还是不要让自己的记忆去打扰现在人家的宁静了，不觉间转身就离开了。

路过公共电话亭，我给小安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听的出他急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