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司白微微一怔,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继续望着前方。
“这种事我不会凑合。”他说,“如果我认定了,就是一辈子,全心全意对她好。你也不应该有凑合的念头。”
白锦曦无所谓地笑笑,转头望着窗外。
——
尸检所在一幢青砖白瓦的老房子里,距离官湖派出所不远。正值午后,走廊里一片寂静,偶尔有人声和脚步声传来,也是轻微的。即使大夏天,整幢房子依然透出种阴凉肃静的感觉。
徐司白带着白锦曦一路穿行,很快就到了更加冰冷安静的停尸房。
这里一片素白。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白色的灯光,白色的金属棺。
唯独床上的尸体,色彩斑斓。
徐司白的助手小姚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笑呵呵为白锦曦递上白大褂和手套:“锦曦姐,有什么需要招呼我。”
“谢了。”白锦曦笑着接过,换好衣物。一转身,就见徐司白已经背着双手,站在尸体旁等她。白色大口罩外,只露出湛黑的双眼。
众所周知,徐司白平时解剖鉴定尸体的速度是极快的,又快又细致又准确,所以还有个“江城第一快手”的称号。不过今天带着白锦曦,他却是一处一处伤口,一个一个器官,仔细辨认、鉴定,再解剖。
偌大的停尸房里寂静而寒冷,时间仿佛流逝得格外慢,只有两人偶尔的讨论交谈声,打破沉寂。
“这是哪种凶器造成的?”白锦曦指着尸体右侧大腿的伤痕问。
徐司白就站在她身侧,正将之前的分析结论记录到报告里。他神色淡淡扫一眼那伤痕,反问:“看不出吗?”
白锦曦摇摇头。
他放下本子和笔,弯腰俯近,仔细观察那伤口。
“这种伤口边缘呈放射状,有皮革状硬化现象……”他低喃道,“这是刺伤……”
“哦,这样啊。”白锦曦刚要直起身子,一转头,却发觉徐司白的脸就在离她很近的位置。乌黑的眼眸,柔软的短发,衬得肤色越发白皙。额头有极细的汗珠,沿着侧脸缓缓滑入脖子里。
白锦曦愣了一下。
不仅是脸,为了近距离观察伤口,他的整个身躯都俯低下来,紧挨着她。她可以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微微的热气,淡淡的香皂味,还有法医身上特有的那点福尔马林的味道和血腥味。
这时,徐司白似乎也注意到她的沉默和走神。他转过头,近在咫尺地盯着她,那笔直的鼻尖都快擦到她的脸了。不过,他的眼神就跟看一具尸体没什么差别,平静又冷静。他自然而然地直起身子,问:“怎么了?”
“没什么。”
事实上,也许是因为跟男人没有过亲密的肢体接触。刚刚跟徐司白意外靠近的那一刹那,她竟然条件反射似地想起昨晚,被那个男人全方位压制在身下,几乎寸寸肌肤骨骼相贴那一幕,以及烟草、咖啡、男人的呼吸混杂在一起的气味……
她立马收敛心神,将那倒霉催的一幕从脑海中挥去。
徐司白瞥她一眼,移步下一处伤口。
然而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跃得欢脱的名字,正是周小篆。
白锦曦立刻站直了,冲徐司白笑笑:“我接个电话。”摘下手套,快速走入一旁的玻璃小隔间。
“喂,老大!”
白锦曦看一眼不远处的徐司白,他正抱着双臂,耐心地等待着她。
“怎么样了?”她压低声音问。
“没。”周小篆叹了口气说,“那思思可不是好对付的,嘴可紧了。我在她那儿晃了一整天,啥也没问出来。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思思说,那个男的,有话带给你。”
白锦曦整个人都警惕起来:“什么话?”
“挺奇怪的话……”周小篆慢吞吞地、小心翼翼地说,“他说:‘如果还有人多管闲事,卸掉的胳膊就别想再装回去。’”
“……”
白锦曦终于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第四章 第一个梦 (8月4日第1更)
周小篆是在一条小巷里,找到思思的。
老城区的巷道曲曲折折,一间不起眼的小门脸,堆满杂货和零食。思思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素颜朝天,坐在柜台后招呼生意。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是夜晚那个妖娆的女人。
这让周小篆挺意外的。
夜总会小姐干副业的不少,但大多是售楼小姐啊、车模啊,或者有的干脆还是大学生。开个小卖部,安安分分挣点微薄收入的,还真没见过。
更让他意外的,是思思看着年纪不大,居然还有个儿子。两三岁的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一直抱着她的大腿喊妈妈。而她每次抱起男孩,表情柔和得都要化出水来:“豆豆乖!豆豆要不要吃果果?”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秘密。思思也不例外。
“美女,拿包烟。”一名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工人站在门口吆喝。
“哎!”思思放下儿子,弯腰从柜台里拿出包白沙,一抬头,却瞥见了不远处的周小篆。
周小篆立刻冲她笑笑。
思思扯了扯嘴角。
——
思思把孩子哄睡着了,转身叉腰,忍耐地看着周小篆:“警察同志,要我说几遍你才信——那天我们真的就是喝茶聊天,没做违法的事!”
周小篆当然不信,但又不好再逼问。而且现在看到孩子,他也有点不忍心为难她。于是眼珠一转,采取白锦曦时常教导他的迂回战术。
“那个……思思,你这小卖部还不错啊,又要带孩子,一个人看得过来吗?”他跟她拉起了家常。
思思一边整理货架,一边很敷衍地答:“还好。”
“以后我也多介绍些人过来光顾。”周小篆诚心诚意地说。
思思动作一顿,扭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整理货架。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形容的大概就是他俩。之后几乎都是周小篆自说自话,思思爱理不理。关于那个男人的问题,更是一问三不知。
最后临出门时,思思却叫住了他,说:“今天早上,‘他’给我打过电话,说如果警察来找我,就带句话给你们那位警花刑警。但这跟我没关系啊,我只是传话。”
……
周小篆将“他”的话原封不动转达给白锦曦时,她简直气得肺都要炸了。捏紧手机站在停尸房的小隔间里,半天没吭声。
那头,周小篆还在装模作样地试探:“老大啊,昨晚是发生了什么吗?什么卸胳膊啊?你怎么都没跟我说啊?”
“回头再说!”她直接挂了电话。
一转身,就撞上徐司白两道清冽如水的目光,探究地望着她。
白锦曦面不改色将手机收回裤兜:“局里有事,我先走了。”
徐司白点了点头。
白锦曦其实就是被人惹毛了,所以难以再专心研究尸体。她噔噔噔就下了楼,跳上辆公交车走了。
此时正是夕阳斜沉时分,一点点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漏进冰冷的屋里。徐司白并没有因为白锦曦的中途退场而受影响,一个人继续完成剩下的解剖工作。
一旁的助手小姚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了:“徐老师,你都不去送送锦曦姐啊?”
徐司白手里的解剖刀一顿,然后继续深入,淡淡答:“她不需要人送。”
小姚:“但是……老师,你可能整天搞研究没注意哈,公安机关吧,男女比例非常失衡。尤其那些刑警,个个都跟狼似的,难得她跟你关系这么好……”
徐司白转头瞥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小姚:“……你怎么还没成为她的男朋友啊?”
徐司白微微一怔,笑了。他的嗓音也如落日的余晖般平静温和:“我跟她,现在这样,就很好。”
“可是!”小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如果喜欢她,就应该鼓起勇气追啊!”
徐司白却依旧只是一笑,低头继续钻研面前的尸体去了。
——
夜幕徐徐降临。
这个夜晚,江城的降温了。空气中有了阵阵凉意,令人心旷神怡。
可白锦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如果有人继续多管闲事,卸掉的胳膊别想再装回去。
她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个黑暗中的男人,是用怎样冷酷的神态,说出这句话。
她决定明天就去找所长问个清楚。这人都欺负到她头上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暗暗发了一会儿狠,她盯着灰白老旧的天花板,迷迷糊糊间,忽然又想起四年前在医院苏醒的那一天。陌生的医生、陌生的护士,遗憾地对她说:“白锦曦,你的父母在这次大火里全部身亡。因为长时间缺氧,你的大脑也受到伤害。记忆可能永远也不能恢复。”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块荒芜的地方。而她在二十一岁那年,变成一片荒芜。然后重新开始耕耘栽种。妈妈长什么样,爸爸长什么样,她不知道,也不记得。当人生飞来横祸,毁掉你所拥有的一切,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那种茫然空旷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