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就像那天她在梦中哭得难以自抑?
……
理智令她保持速度奔跑着,也许是因为剩下的路比较好跑了,韩沉与她的距离逐渐拉开,也没发现她的异样。
然而她的双眼已彻底模糊,跑过一段又一段屋顶,跳过一道又一道阻隔。她明明跑在这里,人却好像在另一个场景里。
那个场景里,有同样一个沉稳而矫健的男人,在前方跑着。而她紧紧跟随。他们的影子,就像此刻一样,彼此遥望,却又追逐缠绕,只为一个共同的目标。
世上再没有另一个人,能够取代他们对彼此的意义。
……
锦曦没法跑了。
她慢慢停下来,把脸埋进双手里,蹲了下来。
那个梦中的男人。
他也曾经跟她这样一起奔跑过吗?
他是否也曾频频回首,看她是否安然无恙?
他也曾,跟她追逐过同样的理想和目标吗?正义、公平、刑警的职责,还有他们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情?
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
他叫什么?赵什么?她已经连他的名字都记不住,而他也已在他处娶妻生子。可为什么这份感情,在被她遗忘的记忆深处,还浓烈得像火。一旦被唤起哪怕一点端倪,就灼痛她的全身肺腑?
……
她低着头,看着泪水大滴大滴掉落在地面。
直至,眼前多了一双黑色运动鞋。
胳膊一紧,被人用很大的力量从地上拽了起来。她一抬头,就看到了韩沉。
他的额头还有汗水,T恤湿透贴在胸膛,手掌也热得灼人。他牢牢握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脸,带着薄茧的指腹,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微涩,微疼。
深黑深黑的眼,就这么凝视着她。
“怎么回事?”
锦曦转过脸,避开他的手:“没事。我突然有点不舒服。对不起,你要换个女警来测试了。”
她想挥开他的手,他却扣得更紧。
锦曦深吸口气,抬头,露出尴尬的笑容:“我刚才往楼下看了一眼,结果又恐高了。情绪有点失控……”她说的这个理由听起来很合理,因为很多有这样那样恐惧症的人,被逼到关头,都会情绪失控。
韩沉看着她的脸,手慢慢松开。
两人就这么静默着。
“是我考虑不周。”他忽然开口,“让你跑,本意也是希望你能过恐高这一关。我让他们换人,眼泪擦了,跟我下去。”
低沉的嗓音,竟难得地带了几分温软。
锦曦鼻子又是一酸。她赶紧擦了擦眼泪:“不关你的事。我下次继续努力。”
——
坐回车上时,锦曦的眼睛还红肿着。这一车上谁不是目光如炬,但连唠叨都乖觉地都没发问。
他们坐的是一辆7座SUV,小篆和锦曦坐在最后。他戳戳她的胳膊,小声问:“怎么了?”
“回头再跟你说。”
事实证明,当某些男人脸色不善时,旁人谁都不敢跟他说话。
冷面开车,韩沉坐在副驾。他的手搭在车窗上,一直在抽烟,眼睛看着窗外。
然后一路都安安静静。
——
另一个受害者,叫郑成志。
他的遇害时间是昨天中午,尸体已送检。但案发现场还保持原样。黑盾组一行人抵达时,他的妻子嚎啕大哭,嚷着一定是谁嫉恨她老公,要求警方一定抓住凶手。
郑成志四十二岁,无业,到处打点零工。因为老房子拆迁,赔了两套房子,所以日常生活还算过得去。
“除了你,郑成志还有那些亲人?”小篆问。
他妻子哽咽答:“还有个弟弟,在上海做工,明天才能赶回来。”
“朋友呢?”
她恨恨答:“他的狐朋狗友很多,抽烟喝酒打牌,警察同志你一定要好好查。”说完又哭了起来:“丢下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啊!”
小篆点点头,心里却很清楚,肯定不是这些人做的。
韩沉带着唠叨和冷面勘探现场,锦曦便去楼上楼下邻居家敲门。
楼下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听明来意,把她请了进去。
“哎,警察同志,你说这好好的人,怎么就被人用枪杀了呢?”老太太感叹,“现在枪管得严啊,成志是招惹了黑社会吧?”
锦曦语气温和地答:“目前还不能下结论。奶奶,你在这里肯定住很久了。这郑成志平时为人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仇人,纠纷呢?我们问这些,也是想尽快破案。”
老太太点点头:“我明白。”她看向锦曦的目光变得有些深:“这个成志啊,小时候还是个好孩子,也孝顺。但是长大后工作不好,娶了媳妇,慢慢就变了。四十岁的人了,也没个正经事干。他们两兄弟,爸爸死得早,我跟他妈妈是一起看着他们长大的……”
“他母亲……”
老太太摇了摇头,眼中闪过泪光:“他妈妈上个月过世了。辛苦了一辈子,把兄弟俩拉扯大,却死得辛苦啊。跟我一样,人老了,不中用,从家门口失足摔下楼梯。唉……”
锦曦静默片刻,抚了抚老人后背,又问:“那他们两兄弟,平时对妈妈怎么样?孝顺吗?尽心吗?”
老太太安静了几秒钟,答:“老二成达一直在外地打工,不过逢年过节听说都寄钱回来。成志心是好的,但他是那么个性格,整天抽烟喝酒,哪里管得了他妈。又娶了那么个媳妇。老人家心里,其实一直挺委屈啊……”
——
锦曦走回郑家,郑成志的妻子已经走了。案发之后这几天,她跟儿子一直没住在这里。
一进门,就见他们几个已经完成勘探,站在客厅里。看到她,都抬头看过来。
锦曦的视线跟韩沉在空中一对,立马移开。
“锦曦。”他开口,“有什么结论?”
锦曦心头暖了一下。
尽管他提起犯罪心理都是一脸不屑,但事实上,不管是陈离江案还是现在的案子……
他都在倾听她的话。
她的心情已经完全平复,想起今天他们几个各显灵通,就剩她还没露一手了。
微微一笑,走到他们中间,先朝韩沉伸出手:“给支烟先。”
唠叨插嘴:“小白你好大架子。”
韩沉的目光从她脸上滑过,伸手进口袋,摸出根烟,丢给她。锦曦接过,因为是在犯罪现场,她没有抽,而是放到鼻子下嗅了嗅,然后夹在手指间转啊转。
“他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年龄25-35岁,相貌非常普通;
他生活很低调,居住在本市一个中档小区,房子是租的,开一辆普通的车;但是居住范围无法推断,因为对于一个职业杀手来说,已经没有任何距离可以限制他。
杀手职业不是他的全部。他会从事一份技术型的兼职工作,譬如IT维修师、仪表修理师,或者装修检验人员之类。”
她低头,将烟含进嘴里:“他的内心很寂寞。单身,没有女人,也没有真正的朋友。但是在过去三个月里,他一定遭受了情感上的一次重大波折,他有一份很深很深的感情,也许是爱情,也许是其他,被人破坏了。破坏它的,就是像两名死者这样的普通人。
一个游走在黑暗边缘、视人命如草芥的高手,却被最庸碌弱小的世人,破坏了属于他的幸福。所以现在,他来到了他们的世界里,开始一个个杀人。”
第二十六章 连环推理
“我是一个杀手。
我干了有五年、八年、十年?时间已经不重要。
我有很多钱,并且从无失手。否则我现在已经是中国警方的监下囚。
我想买什么就可以买什么,想玩什么就可以玩什么。虽然算不上是大富翁,但绝对没经济上的压力。
我的手指,是用来扣动扳机的;我看到一具具尸体,不会有任何感觉。只会想到,又有一笔大钱要进账。
我离普通人的生活很远很远。但没任务的时候,我又必须生活在他们其中。当我走在人群中,却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等等——”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是唠叨。
他看着站在窗边,低头沉吟的白锦曦:“白妹,虽然你把自己当成杀手,去揣摩他的心理活动,听着挺带感哈。可是,一个杀手的内心,有你说的这么感性吗?什么走在人群中,感觉不到存在,跟念诗似的……”
他唠叨了一堆,却只换来白锦曦一个白眼。
“废话。”她往窗台上一坐,“请注意,虽然我们遇到的,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心理变态了的职业杀手。但他也逃脱不了变态者的宿命——一定是长期的心理压抑,加上某次事件的刺激,才导致他的爆发。事件是外因,而起决定性作用的,永远是他的内在。”
小篆接口:“也就是说,他已经压抑很久了。”
“对。”锦曦答,“否则那么多职业杀手,都不变态,唯独他变态?偶然性中一定蕴藏着必然性哪。”
此时已是下午四五点,夕阳从窗口斜射进来。昨日的案发现场,今天已是肃静一片。
锦曦抬头望去,小篆站得离她最近,依旧是一脸认真加崇拜;冷面没有表情;唠叨正在苦苦思索消化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