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试试,姥姥给你们做的黄马褂。”
两个孩子之前的生活里根本就没有“姥姥”的角色,看着身上的新衣服,好奇地问东问西。
“妈,姥姥什么样?我什么时候能走姥姥家?”刚子问。他一直羡慕小伙伴走姥姥,好吃好喝又好玩的,自己却没有姥姥可以走动。
“妈,什么叫黄马褂?”二丫看看自己的新衣服,是鹅黄色的小棉袄,刚子那件却是暗红色外罩褂子压着黄边。
冯玉姜说:“今年闰年,灾气大,按风俗姥姥要给外孙、外孙女做黄马褂子。黄马褂子,是古代有皇帝的时候,皇帝赏给大臣的,现在小孩子穿了黄马褂,能免灾,快快长大。”
这边冯玉姜刚送完年礼,吴双贵和钟传秀就来送年礼了。同样是四色礼,猪肉,公鸡,鲤鱼,四瓶酒。
按说钟传秀头一年过门,是新亲,吴家的年礼应该再重一些的。冯玉姜不在乎,钟母却觉得没面子,咕咕唧唧地说村里谁家谁家新亲送了六色礼,谁家谁家送的鱼足有四五斤重,谁家谁家光猪肉就送了十斤整……
当然,钟母不会当着吴双贵的面说,可她会当着钟传秀的面说。
钟传秀低着头,不吭声。
冯玉姜拉了女儿一把,示意:别在乎。
大年节的,她实在不想跟钟母反驳,吴双贵还在堂屋呢,钟母要是吵吵起来就难看了。
回去的时候,冯玉姜也依样把吴家送来的年礼分出一半,让吴双贵带回去。
“这都拿回去,两家父母匀着吃。”
吴双贵懂这些礼节,便没有推辞,在山子帮助下把东西放在自行车上,告辞了回去。钟传秀是必须回婆家过年的,临走时拉着冯玉姜的手,悄悄问:
“妈,过了年家里头啥时去叫我?”
“正月初二叫闺女,你安心回去过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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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腊月二十四,就算进了年关。腊月二十四,在当地叫做“小年”,饭菜上是要讲究的。冯玉姜听了几个孩子的要求,猪肉白菜炖粉条,炖了一大盆。几个孩子还有附加条件:白菜要少放些,粉条可以多些。关键是肉,肉要五花肉,最好切大大的块,咬下去满口香,炖的软烂的。这最后一条,是刚子特意强调的,他正好换牙,牙板子开着大门洞呢,炖不烂怕自己咬不动。
冯玉姜索性把整块的猪肉放进锅里,放上些子八角、姜片,架上木柴火使劲地烀,烀开锅,等到锅灶里红红的余火都落了,拿筷子轻轻一插,就插透了肉块,才把肉捞出来,切成大块放上粉条和白菜炖。
肉汤舀到一个黑瓷盆里。这肉汤,留着下面条吃再好不过了。
冯玉姜把孙老太退年礼的那条鲤鱼切了半截炒了,把她做丸子汤的萝卜丸子抓了一碟子,再加上一个干辣椒子炒鸡蛋,四个菜。
“四四如意。”山子伸头看看,笑嘻嘻地说。
大盆的猪肉白菜炖粉条一端上桌子,刚子等不迭,伸手就捏了一块五花大肉,直接放进了嘴里,烫的直呵气,到底没舍得吐出来,鼓着腮帮子嚼吃了。
“好吃,又肥又香,我能咬动。”刚子说着,又尖着手指甲从盆子里捏了一块,照旧一口塞进嘴里。二丫抓起一双筷子就往刚子手指上敲去,呵斥道:
“看你那爪子!”
刚子嘻嘻一笑,跑去匆匆洗了两下手,回去继续吃。二丫看他吃的喷香,忍不住拿筷子也夹了一块肉,吹了吹,放进嘴里吃起来。
山子帮冯玉姜烧了一会子火,也加入了偷吃的队伍。
“一点规矩没有,馋死鬼托生的,馋掉牙了吗?你看看谁家小孩这样没礼教?”钟母呵斥了一句,问冯玉姜:
“做没做米饭?”
“做米饭了,在大锅里。”冯玉姜摆好了桌子,招呼孩子:“都来端饭。”
钟继鹏找出大女婿送年礼的酒,摸了个小酒种自斟自饮,看看桌上的四样菜,挺满意地样子。
看着二丫夹起一大块肉,钟母忍不住数落:“光捡肉吃!光捡肉吃得多少?吃点菜兑和着!”
“没事,擎管吃。锅里还有。”冯玉姜说:“妈,一年到头的,我切了有三四斤肉呢,管他们吃足。”
钟母骂:“净是些吃物。过日子细水长流,这样子死吃,也不怕糟践东西。”
吃物,大概就是骂人贪吃,除了会吃就无用了的意思。
冯玉姜说:“一年到头的,今年传秀送年礼,加上给我干妈送年礼退回来的,足够孩子吃了。我怕不够,又去割了三斤。前村有人杀猪卖,比公家食品站的肉还好呢!”
钟母听了,仍旧骂了句“吃物”,手中的筷子却不自觉地伸向盆子里酥香软烂的大肉块。钟家在村里算不上穷,但过年过节像这样敞开了肚皮吃肉,还是不太敢想的事情。
照农村过年的惯例,冯玉姜吃过晚饭泡了两碗黄豆,二十五这天一大早起来做豆腐。她叫了钟继鹏帮忙推磨磨豆子。钟继鹏打着哈欠说:
“这使唤我还使唤惯了,一点都不客气哈!”
“做豆腐呢,你自己不吃啊?”冯玉姜说。
先把泡好的黄豆用石磨磨碎,再拿一个大纱布口袋把磨碎的黄豆装了,瓷缸上架上“八梁子”,袋子里倒上水,使劲地摁揉,把乳白的豆浆摁出来,一遍又一遍,直到摁出来的豆浆稀了,纱布口袋里只剩下豆渣。
“八梁子”,大概就是一种担在瓷缸上的木头架子,两边两条支撑的木梁,中间两根圆弧形的木片,方便摁豆浆,还能顺利流到缸里。
豆浆舀到大锅里烧开,撇去浮沫,放上适量的卤水,顺着一个方向搅动。这放卤水的活,最有技术含量了,放多了,豆腐脑发苦,汁水黄黄的,做成的豆腐也发苦。放少了,又做不成豆腐脑。豆腐脑放进铺了纱布的筛子里,包上纱布用重物压出水分,就成了豆腐。
冯玉姜不紧不慢地搅动滚开的豆浆,不一会子,锅里的豆浆就成了白白嫩嫩的豆腐脑。
“小玩意们,起来吃豆腐脑子了。”钟继鹏吆喝一声。弄点红辣椒面、酱油醋、芫荽什么的,无上的美味,顺便当早餐了。
家里人都喜吃豆腐脑,唯独刚子不喜吃。
“妈,我那肉呢?”他还想着昨晚上吃的肉。
冯玉姜笑:“还剩点儿呢,热给你吃。”
“妈,这豆腐炸豆泡子,熬菜好吃。”
冯玉姜说:“行,炸豆泡子吃。”
当地人说的“熬菜”,差不多就是把好几样菜放在一起慢慢炖,有点像东北乱炖之类的做法。油炸过的豆泡子放在汤汤水水的菜里炖透了,香软入味,特别下饭。
作者有话要说: 豆腐脑,炸豆泡,都是橙子的心头爱啊!
☆、写对子
庄户人有句话,懒女人盼寒,馋女人盼年。冯玉姜不算馋也不算懒,可大过年的,这时节也没有其他农活,整天就是操忙着吃吃喝喝了。
年三十头里,做豆腐,炸丸子,蒸馒头,磨糯米粉,再推磨烙厚厚一大叠煎饼,准备好一个年关要烧的柴草。当地过年的习惯,正月半之前是不许干活的,春种秋收一整年,过年就要过个安逸年。可这正月半之前不干活,各家女人就得把一家人这半个多月的吃食准备好。
冯玉姜自己卖丸子汤,过年的萝卜丸子不稀罕。除了豆泡子,她还炸了些耦合跟花生米。花生米裹了面粉做的糊,炸出来给小孩当零嘴,都喜欢吃。
钟母不伸手,她一个人还真是操忙的够呛。到了腊月二十七,她才抽出功夫来,熬夜给山子做了件过年的衣裳。那时候会过日子的女人都有一双巧手,孩子的衣服,没有找裁缝的,都是自己裁剪了,自己动手缝,省钱又贴心。
刚子摸着布料,说:“怎么光给我哥做新衣裳?我怎么没有?”
“你不是刚混了你姥姥一件黄马褂子吗?你跟你姐都有,你哥长大不算小孩了,就不给他做黄马褂子了。”
“那我明天能穿吗?”
冯玉姜笑笑说:“等大年初一那天就给你穿。”
刚子看着她熟练地插针走线,嘀咕了一句:“我姐有缝纫机呢!妈,咱家啥时候买一个?”
“等妈再多挣些钱,就买。”冯玉姜说。看着刚子打了个响亮的呵欠,她支派二丫给弟弟打水洗脚。
刚子脱了鞋,盘腿坐在床上,拿手指扣了扣脚丫子,凑到鼻子底下闻闻,笑嘻嘻地说:“不臭,不洗行不行?”
“不行,热水洗洗脚睡,暖和。省的你把冰疙瘩一样的脚丫子搁我身上捂。”冯玉姜拍开他抠脚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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