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流芳望着杜伟斑白的头发,眼里闪过一丝难过,她知道前世她在杜云溪的教唆之下,做了好些有违大家闺秀风范的事情,丢了杜府脸面,也让爹爹为她操了多少心担了多少忧。“爹爹,女儿知道四妹不是有意的,女儿不会与她计较的。”
杜伟何时见女儿与自己这般客客气气说过话,眼里竟闪过一丝亮光,浑厚的声音大有感叹之意,“我家阿芳真是长大了,芸娘在九泉之下也会安息了。”
芸娘是杜流芳母亲的名字,都道京城里杜学士与其夫人琴瑟和鸣、鹣鲽情深,只是母亲死得早。爹爹只好将府中一房贵妾抬做了嫡妻,这便是杜云溪的母亲,她的继母。
“爹爹,女儿无事了,知晓今日除夕,爹爹定会很忙,爹爹快去忙吧,不必挂心女儿了。”杜流芳对着杜伟甜甜一笑,不动声色地面前的大红衣服往后挪去。刚才还听爹爹说家和万事兴,下一刻她就要去做那样的事情。着实不能让父亲瞧见。
杜伟见女儿这般乖巧,面露祥和的笑容,大有欣慰之意,倒也注意其余的事情。他遂道:“嗯,你哥哥去接柳家表哥了,要晚些时候过来。那阿芳好好歇息,若水,好好照顾小姐。”说罢,他便掀袍往外屋行去,大步流星,紫袍猎猎生风。杜流芳望着杜伟离去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哎,老爷慢走。”若水的声音在屋外头高高响起。
这时,杜伟又回过头来,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这才举步离去。
这便是她的父亲,一个毫无心机、极力维护府上和睦,对她无比爱怜疼惜的父亲。杜流芳双手紧紧捏着藏于背后的华裳,好像要将它捏成灰一般,“呵……”她轻轻笑开。
第四章 钓鱼
杜流芳捧着这件大红牡丹衣裳,双目死死地盯着它,好像要将那衣裳给盯出个洞来。那绣娘真是心情好,居然绣了这么多的蛱蝶在上面,害得她这会儿累死累活,也才挑出一半的线头来。
眼瞧着除夕晚宴要来了,可是这衣裳还有一大块的蛱蝶没有挑落,杜流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软弱无力的手继续捏着细针,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线头。在日落黄昏之时,杜流芳终于将这衣上的蛱蝶悉数挑尽,只余下大朵大朵盛开的牡丹。那大朵大朵晕开的牡丹色泽艳丽,娇艳欲滴,却又盛着几分高贵雍容,这样的美丽,世上怕是没有几个人能拒绝。杜流芳看了天色已是不早,便令若水找了精致的匣子将其装好。
“走,咱们去清烟阁钓鱼。”杜流芳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裳,磨平了褶子,便要掀帘子往外屋去。
若水先她一步打了帘子,“小姐,咱们为什么要去清烟阁钓鱼?”清烟阁里虽说有一方池塘,可如今正直浓冬,哪会有什么鱼?再则那是二小姐的地盘,二小姐又是那般笑里藏刀的人物。想起今儿个一来院子便教唆小姐罚她,若水打了个哆嗦,不敢前去。
“清烟阁有大鱼啊,若水,你想不想吃鱼?”杜流芳狭促一笑,好整以暇地望着若水。
若水咽了咽口水,她们这些下人平日里不过吃些青菜萝卜,哪里有鱼肉可吃?
见状,杜流芳捂嘴一笑,“所以呀,啰嗦什么。”她一把拉了若水的手,便要往外步去。
若水跟着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住,支支吾吾说道:“小姐,钓鱼也要渔具啊,若水这便去取。”
闻言,杜流芳又忍俊不禁起来,“若水,我这条鱼啊,只要你手里的东西即可。时日不早了,咱们快去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若水似懂非懂,呆呆点了头,也不再多言。小姐说甚便是甚,耽搁了小姐的时辰,小姐怕是又不高兴了。
推了房门,只见外面银装素裹,漫天飞雪。凌冽的寒风裹挟着冰冷的雪花迎面扑来,打到杜流芳脸上,一股冷冰冰的感觉在她脸颊漾开。
徒又觉背后一暖,杜流芳回过头,原来是陈妈在身后为她添了件斗篷。“小姐这是要去哪儿,这才刚好,雪下得又这么大?”语气之中略有责备。
“小姐说是要去钓鱼给咱们吃呢!”若水高高兴兴在后面回答。
陈妈用手指点了若水额头,“瞎说,天寒地冻的,哪里有什么鱼?”
杜流芳跟陈妈撒着娇,“陈妈,无事,流芳只是到清烟阁瞧瞧二姐,很快就回来的。”
陈妈一听说是去瞧家里的二姑娘,更加不乐意了。小姐被那二小姐耍得团团转,她虽然老了,却还瞧得明白,有哪次那二小姐是真心帮小姐的,分明在给她使绊子,可小姐偏偏信她,有时候连她的话都置若罔闻。陈妈脸色一垮,“胡闹。小姐,你这才刚好,怎么可以随处走动?待会儿又患了风寒,又该老爷少爷担心了。”陈妈也是个聪明的人物,知道自己震不下来杜流芳,便抬出了杜伟和杜云逸。
杜流芳拾了陈妈的手,上面的老茧割得她手心有些不舒服,只是她并不介意。“陈妈,我不是去胡闹的,晚宴之时,您就知晓我不是去胡闹的。”
陈妈心头虽还有些担忧,但隐约又觉得小姐有哪里不同了。她心中纷乱,不知道该不该放小姐去。
“陈妈,您就放心吧。”杜流芳朝她眨了眨眼睛,抽回了自己的手。直直朝院外行去。
“小姐……”陈妈在身后呶呶唤着,杜流芳回了头,递出一抹安心的微笑,示意她安心。
陈妈忽想起今日在屋子里小姐对二小姐说得那番话,似乎与二小姐有些疏远了。小姐经历了此次落水,或许真得看懂了许多事情吧。但愿小姐不会再出事端,否则她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夫人?陈妈忧心忡忡地望着杜流芳愈行愈远的身影,一张老脸打上了好些褶子。
杜流芳的烟霞阁与杜云溪的清烟阁离得并不远,两座院子只隔了一片竹林。竹叶四季常青,只是上面堆积着层层白雪,青白交映,瞧着倒也清爽。地上也积着一层厚厚的雪,绣花鞋踩在上面发出“吱吱”的响声。沿着竹林小道一直往前走去,不过几里远,便到了清烟阁门前。
还不待杜流芳将这清烟阁的布置瞧个细致,那厢便有个守门的小丫头疾步过来,到了杜流芳跟前便跪倒在地,尖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和害怕,“奴婢见过三小姐。”她说话的时候,杜流芳注意到她的整个身子都在轻轻的颤动着。
见状,杜流芳摸了摸鼻子,看来这些丫鬟们都怕自己了,对自己噤若寒蝉。也是,自己以前受了杜云溪的撩拨,丫鬟便是用来给自己做牛做马的,所以她经常苛待她们。如今在这个府上,只怕这些丫鬟小厮对自己是敢怒不敢言,怕只有陈妈跟若水是真心对自己的。杜流芳吸了一口气。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起来吧,二姐可在院子内?”
小丫头麻溜地起了身,膝盖腿上的淤雪不急着拍,却赶紧回了杜流芳的话,“回二小姐的话,在的。”
“知道了,下去吧。”杜流芳无意为难她一个小丫头,遂摆了摆手。
“刚听下人说是三妹来了,姐姐还不相信,出门来瞧,还真是的。三妹,你病还没好,怎能出门吹这冷风呢?若是生了风寒,便是姐姐的罪过了。”这时,院子里有个温润如玉的声音传来。
抬眸,杜流芳正瞧着杜云溪在房门前垂手而立,却没有要走过来的意思。
杜流芳仔细打量着她,面若傅粉,唇若施丹,三千发丝悉数挽起,梳着时下最流行的飞天髻,鬓角边各垂了一只四蝶金步摇,中戴华胜,美轮美奂。杜云溪本就是一不折不扣的美人,这会儿又经过精心装饰过,那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杜流芳一步一步走了过去,轻启檀口,“今日姐姐送与妹妹礼物,妹妹也没甚还礼,今日得了这新做的牡丹新裳,二姐气质雍容华贵,配上这新衣真是相得益彰。是以妹妹冒雪而来,还望姐姐收下。”
杜云溪闻言,平静的容颜显然有些激动,今日去取衣裳之时便听说杜流芳的新衣多么华贵富丽,心中不免嫉妒。只是没想到这杜流芳竟然将新衣送与了她,她心头如何不激动?只是,她很快就将这种情绪压了下去,装腔作势地推辞着说:“三妹这礼太重了,姐姐不敢收。”这杜流芳真是傻子,这些年与她做姐妹,她暗地里都不知道害过她多少次,如今竟然还对她如此贴心,将她新得的衣裳都双手奉上。
将这傻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真令她心头舒畅。
“二姐这是说的甚话,姐姐素来对妹妹照顾,只区区一件新衣,怎会算是贵重呢。二姐送来的玛瑙簪不也是新得的,三妹这衣裳也是新制,刚刚好啊。莫不是二姐瞧不上这衣裳,这才不要,又怕折了妹妹的心,这才婉拒?”杜流芳仔细端着她,眼里流露出一丝疑惑。
杜云溪一怔,她对于杜流芳的伶牙俐齿一时之间还无法反应。什么时候,这小妮子嘴上功夫这么厉害了?杜云溪眨了眨眼,微微一笑,“既然三妹都如此说了,姐姐收下便是。咱姐们本是一条心,日后千万不要再说那有的没的话了。”
杜流芳心头嗤笑,谁与你姐妹一条心了?“这才对嘛。”她甜甜一笑,让若水将匣子呈了上来,双手奉上。
杜云溪衣裳到了手,笑得更加开怀了。本想直接唤人伺候她回屋换上,却碍于杜流芳在此,那心思这才收敛。杜流芳仔仔细细地瞧着,只见杜云溪在瞧见那件衣裳的时候,眼里冒出一抹贪婪的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