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伟这些天,一直围在她左右,好似他已经无家可回一般,但是她晓得,杜伟的一日三餐是专人给他送来的,等到夜深人静时便有人接他回去,第二日她刚打开院子大门,而杜伟已如一尊雕像立在屋外了。她对于杜伟的举动简直有些哭笑不得,这又是何必呢?
这样一直过来十来天,秋高气爽的秋季慢慢变了天,风冷丝丝的,刮在脸皮上,已经能感到一阵凉了。紧接着,秋雨绵绵而来,正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这话自然说得没错。看着窗外满天纷飞的黄叶,她不禁感叹道天冷了。
转头瞧过去,杜伟依旧守在院子外,时不时朝她屋子里递过一眼。这些天,杜伟在这里可学到了不少东西,家里突然多了个大男人,那些好热闹的村民们自然眼巴巴寻着机会来刨根究底。知道她不是个话篓子,话并不多,问不出甚,那些三姑六婆转而将目光投向了他。不知道杜伟对他们说了些甚,竟惹得那些好事的村民纷纷同情。如今正是农闲,村子里的男人也没个事做,不是三五聚在一起摸牌,就是坐在自家门前吧嗒吧嗒抽旱烟,左右无事,一些汉子便过来教他一些赚钱的活计,用竹子编织背篓、箩筐、凉席这些的。杜伟竟也一心一意地专心学着,后来竟也学得七七八八。她不理他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坐在院子编织着这些东西。
天气越来越凉,村头的坝子凉飕飕的,坝子地势低平、冷风直往里灌,如今已没有一个婶子再去坝子上绣花了。她也将大门紧闭,不让冷风吹进来,然后抱着绢丝细线坐到炕上去,一钻进炕上,整个身子都暖和了。只是她的目光时不时投向院子里的杜伟,凛冽的寒风之中,他虽然穿着御寒的狐狸斗篷,头上戴着御寒的毡帽,直将耳朵都一并包裹住,只余下一双咕噜噜的眼睛在外面,饶是如此,他已经冷得浑身打着哆嗦,模样瞧起来毫不可怜。这些日子的折腾,杜伟人已经瘦了一大圈儿,面皮饥瘦,一脸倦容,唯有一双眼睛还显得精明清亮。
每每往外瞧一次,她的心就会咚咚跳一次,甚至有种不忍入目之感。哪里会想,一个向来养尊处优的士大夫会如此安分地坐在农家小院,只为等待她的回心转意。她的心并非石头做的,怎能不为之动怀。如今她的心犹如麻绳一样纠结,她不知该何去何从,如何是好。他对自己是真心实意的么,日后会不会又因为哪个姨娘而将她抛弃重蹈覆辙,这一切她都不能保证也不敢奢望。与其等那时候受伤才懂得后退,倒不如一次性断的干净,让他们两人都没了念想。
再这样拖下去只会让自己揪心,倒不如一刀两断,断了得好,她终于一鼓作气、鼓足了勇气,将绣线往炕上一搁,唰唰地往院子里走去。
杜伟本就时刻注意着屋子里的动静,这会儿听见了屋子里的响动,搓着一双冻得冰冷的手摇摇晃晃站起来。他哪里受过这样的苦,这冰天雪地之中,冻得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含笑这会儿出来,莫不是心回意转,被他所感动?隐隐地,他的眼里已冒出水汽,双眸睁得越发亮了。
可是接下来二姨娘的话却像是给了他当头一棒,“杜伟,没用的,你回去吧。”她走上前,隐隐瞧出了杜伟神情之中所蕴含的期待,但是她却丝毫没有给他转圜的余地,狠心地一口拒绝下来。看着眼前又黑又瘦的杜伟,她的心像是被针扎,但思及日后可能遇到的状况,她却不得不拒绝。已经受伤过一次,如今她岂会再次钻进套子了?
杜伟如遭重雷一击,他徒然感觉天旋地转,脑子嗡嗡作响,吵得不可开交。他这些日子不辞辛苦守在柳含笑身边,为她挑水劈柴,编织箩筐簸箕补贴家用。这冷飕飕的大冷天,北风呼啦啦地吹,远处已经垫起一层皑皑白雪,他坐在这农家小院里一坐便是一天,就算是铁打的心肠也应该软下来了,更何况二姨娘向来是个心软的,在府上十余年,从未听过她失手打骂下人或者与其他姨娘不合的消息,可是如今,她却这样坚定地一口回绝了他,杜伟万万没想到。
她不管不顾杜伟的面色有多难看,她硬着心肠继续说道:“我如今已是铁了心了,你做再多也没用。这天冷了,冻坏了杜大人我可担待不起,杜大人还是回府吧。”她知道这番话在暂时来说会伤害到他,但是时间是抚平伤痕的最佳良药,或许再过半年之后,他就会后悔自己做了这傻事了。
杜伟浑身开始颤抖,不知是因为惊惧还是因为寒冷,他的牙齿上下打架,“真没想到,你会这样……冷血……”自己这几个月来的所作所为她都视而不见么?每日早出晚归,早晨等她还未醒来便从杜府赶到小院;夜晚等她睡下之后他才会打道回府,她家里的粗活重活,他都亲力亲为,为她做好。知她生活困难,却又不肯要自己的银子,便跟村里汉子学了编织簸箕、凉席的技术,闲暇时候便织些拿去城里换钱给她添补家用。只是没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却根本没有感化她,杜伟忽然觉得自己很失败,他该如何做才能挽回含笑的心?
她瞪大一双杏眼,苦笑道:“我狠心?可是杜伟你有没有想过,我嫁进杜府十多年,你对我何其狠心?是谁将我变成这副德行的,那个人就是你,这一切都是给你逼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声声凄厉,犹如杜鹃泣血,尖锐的声音很快引来一些在外闲逛的村民的围观,个个眼巴巴地站在篱笆外,朝院子里探头探脑。村子里对她的流言蜚语还少么,她早已豁出去了,这会儿自然不受顾及着这些人了。“你说你回心转意,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心里有我,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花、喜欢什么样的簪子……这一切你都知道吗?”这人不辞劳累,无怨无悔给她干活一干就是几个月,或许真心是不必怀疑的,可是谁能保证此后的事情,倘若他再说出那样伤人的话,再被他抛弃一次,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从那痛苦的泥淖之中爬出来……
杜伟被二姨娘这番几乎用吼出来的话将嘴巴子堵得死死的,他深深被二姨娘这番话给震惊了,她喜欢什么,她喜欢什么……这几个大字一遍一遍在他脑海之中闪过,他仔细回想回想再回想,但忽然可悲地发现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一个大大的问号从脑子里冒出来,怎么会这样?
她从杜伟这茫然无措的表情里已经读到了答案,她唇角一勾,露出一抹极冷极淡的笑容,好似寒冬腊月里的冰雪,深深冻伤了杜伟的心。“你看吧,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喜欢什么,这样的喜欢,怎么让人相信?杜伟,你这样子,又让我如何相信你的话呢?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意思也很明确,希望你日后别来了。我这人向来不识抬举,来了,也只会让杜大人失望了。”她冷静地将杜伟堵得哑口无言,倘若他有脸有皮,便不会再上门来纠缠了。她深深凝了还未从震惊里缓过神来的杜伟,将门“嘭”一声合上。
第336章 宜娶 宜嫁
九月初九,占了一年的九,寓意长长久久、和和美美,宜娶宜嫁。
杜如笙与徐家小公子的婚事便敲定在这一天。二夫人从很早开始就在急急忙忙准备着女儿的婚事了,督促杜如笙呆在院子里绣嫁衣绣鸳鸯被巾。这些绣活要自己亲力亲为,日后嫁去夫家之后日子才会和和睦睦。二夫人又很早给在任上的杜二老爷寄了信,并告之女儿婚事的日程。这些年来,杜二老爷一直在任上、咸少回家,所以二夫人也并不知道自己相公会不会回府。
杜如笙的婚期一日日临近,二夫人也翘首以盼期待着杜二老爷回府。终于在一个日落黄昏里,远处哒哒的马蹄袅袅传响,滚滚的车轮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随着那响声到了自家府门前戛然而止,守门小厮探头探脑欲上前去问。车帘很快被一双大手掀开,露出一张与大老爷有三分相似的脸。那小厮将眼揉了几揉,上下打量着那纵步一跃下马车的中年男子,有些不确定地道:“可是二老爷回来了?”二夫人时常来门口驻足观望,小厮们又如何不知她是在等二老爷?这机灵的小厮虽来杜府不过一年多,但从来人那与大老爷有三分相似的容颜里隐隐瞧出了端倪。这人恐怕便是自家的二老爷无疑了。
中年男子微微颔首,但见他额头饱满宽阔,是一张正儿八经的国字脸,小麦色的脸上缀着淡淡的笑颜,一副慈祥可亲模样。闻言,早有守门小厮倏然转身,使出吃奶的力气飞快朝院子里窜,叫喊声突突响起,“二老爷回来了,二老爷回来了……”
二夫人闻言,正在厢房里跟自家女儿讨论着绣巾的花色样式,随便还捏了针将阿笙绣得歪歪扭扭的针脚压平,她忽的心弦一颤,那手里的针无意识戳到了手背。杜如笙警觉时,已经有血珠往外冒了,杜如笙跳着脚叫道:“母亲,您流血了……”
母女两人往二房的花厅去了,果然见着了已阔别好几年的丈夫父亲。二夫人双眸蘸着泪,想上前与夫君诉说自己的相思之苦。可是泪眼迷蒙间,她瞥见了跟夫君并肩而立容貌俊俏的女子。她穿着绯红色的衫子,下摆绣着雍容华贵的牡丹,大朵大朵晕开。再见她脸上笑靥如花,有着她早已没有的青春活泼和妩媚娇俏,二夫人的心一下子像是被砸进了冰渣子,冷得她牙齿打架、身体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