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流芳瞪大眼睛瞧着这个负隅顽抗的罗大夫,事已至此,他竟然还能将下毒这事推说是自己将药瞧错了。果然是跟大夫人混久了的人,奸诈狡猾地很。自己倒是低估这人的狡猾程度了。
“父亲,这个罗大夫如今是带罪之身,说出来的话有几分可信?他说白溪跟紫菀长相相似,只是他说出来。他为了脱罪,指鹿为马的事情他也是做的出来的。咱们也得请个大夫过来辨别,这罗大夫所言究竟是句句肺腑,还是凭空捏造,想要逃脱惩处呢?”杜流芳轻轻巧巧地说来。
杜伟认为杜流芳这话不无道理,想起荣安堂的大夫跟他也算有几分交情,便指了个手脚利索的丫鬟,“快去请荣安堂的李大夫过来。”
那丫鬟福了身,也知事态紧急,忙撒了腿就往院子外跑去。
众人之间又静默下来,罗大夫跪在地上,脸色死寂一言不发;大夫人不知何时已经止了泪,紧抿着双唇。唯有那片刻不息的小雪被寒风刮着,洋洋洒洒地在空中飘飞着。屋外太冷,此时众人已经陆续进了歇芳阁的花厅,各自捧着一盏热茶,去去寒意。罗大夫被人用粗绳捆着,双脚双手皆被缚住,扎得他活像是一个粽子。那一盅药被好好地搁在离杜伟不远的香几之上,大夫人的眼阴晴不定地在那药盅跟罗大夫之间扫来扫去。
杜云溪不知道这件事与她母亲有关,偏了头问杜流芳,“你说这罗大夫究竟是真心害五姨娘还是无心之失啊?”
杜流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却没有回答。杜云溪见她不说话,便自顾自以为她是根本答不出来。就是嘛,一个草包女怎么可能一下子翻身变得这样精明了,不过伪装耳!这样一想,杜云溪心头的烦闷总算如那热茶缭绕的烟一缕一缕地消散了。
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去请大夫的小丫头总算回来了。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面容清秀,肤如脂玉的男子。那男子不过十五六岁,一袭宝蓝色长襟锦缎,腰间别这一个祥云锦绣香囊。年纪尚轻,气质却是难得地沉稳,提步进了花厅。
“杜伯伯杜伯母,家父有急事不能亲自到府上,浩宇在此替家父赔个不是。听这小丫鬟说府上事态紧急,家父忧心,便派浩宇前来。”男子的声音清凌凌的,像是玉碎一般,煞是好听。他一张俊脸温润如玉,感觉整个人好似从玉里面飘出来的人物一般。
众人皆是神情肃穆地瞧着这位小公子,眼里露出称赞的目光。李家竟然有这等郎君,真是福气啊。
杜流芳将这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果真是好颜色。光是那双清澈透亮的眼,世间也是少有人能及的。杜流芳不动声色收回了眼,心中免不得一声嗟叹。
杜伟见是这样一个年纪尚轻的小公子来,心下便有了计较。这李大夫派这样小的儿子过来,岂不是敷衍他?
这瞧起来年纪不过十五六岁,他能懂多少?他正要开口说话,一旁久久不曾言语的二房的大小姐杜如笙一双月牙眼突然亮了起来,指着李浩宇半响说不出话来,“你……你就是那未及冠便名满京城的李浩宇公子?”
杜如笙自小博览群书,对名人传记很是感兴趣。如今见着个这般如玉的小公子,记忆中的一位公子翩翩朝她走来。她脑子忽灵光一闪,此人不正是那个医术无双、冠绝天下的医公子李浩宇,她的心头重重地一抖。没想到,这人如今正像是从书中走出来,堂堂正正站在她的面前。她忽想起那书中一段描述他的话来,朗朗若皓月,气质泠如玉。不得不说,这句话很是贴切。她为他这周身的如玉气质深深折服。
杜伟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感到莫名,瞥了眼突然说话的杜如笙,“阿笙,你认识这个人?”
杜如笙被杜伟这句话突然喝住,脸上的潮红如火团一般狠狠地灼烧着她。她越是想平息那团火,它便燃的愈加旺盛。她低垂着脸,咬着红润的唇说着:“如笙在书中读过他的传记,说他医术极好,精湛无双。”
杜如笙这番话说来,屋子里众人都瞠大了双眼,这男子最多不过皮囊比别人好看些,有杜如笙说的这般玄乎么?
彼时,李浩宇勾了勾唇角,绽放出一抹柔和的笑容来,一双眸子如一条小溪清澈见底,“原来杜小姐识得在下,真是幸会。”
如玉般清脆的声音,带着莫名撩人的磁性,令杜如笙双靥羞得更加通红。她一时脑子里涨得发热,不知道该说甚了。
众人一听这男子亲口承认,更是结舌。
“原来李贤侄年纪轻轻,医术上的造诣竟如此不凡,后生可畏啊!”杜伟感叹了一句,这才想起请他来的正事。刚才自己担心这李家公子年岁尚轻,根本没几分医术,还以为是李大夫搪塞自己,才将他送来的。现如今听了侄女的话,才知道原来都是自己给想岔了。言语之中,带着几分敬意。“李贤侄,老夫请你过来,是想让你帮忙瞧瞧,这药罐里的毒药究竟是何物?”这时,已经有一个机灵的婆子双手捧了药罐,凑到李浩宇跟前来。
彼时,跪在地上的罗大夫更是脸色白里泛青了。原先还以为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定然查不出甚来的,可是听二房的小姐一说,这小子如此厉害。只怕他这样一查,定会瞧出端倪的。这样一来,自己只怕会死得更惨!罗大夫瘪着腮帮子,眼睛直直朝那方瞧去,生怕自己错过甚一般。
李浩宇瞅了瞅那团药渣,仔细一闻,细细辨别着这其中的药材。只短短眨眼的功夫,他已经将那药罐挪开,脸色微微一变,“这是安胎药。”
杜伟见这李家公子只是稍稍闻了一下,便知道是安胎药了,着实不凡。他的眼里又亮了两分,“确如李贤侄所说。”他期待着,等李浩宇将接下来的话说下去。
“这药里下了一种慢性毒药,唤作莲如,与莲花有三分相似。其梗其叶皆是有毒,下在这安胎药里,可令胎儿一天一天的呼吸孱弱,长期服用,胎儿必定胎死腹中。”李浩宇淡淡地说着,心中却已经掀起了微微的波澜。这名门里的争斗果真如此残酷,这样的毒药一天天的下肚,那婴儿焉有活命的机会?
“不是紫菀么?”众人皆疑惑了,这里头所下的毒药居然不是紫菀,而且居然是这样凶险之物,若是五姨娘长期服用,那胎儿岂不是会在肚子里被活活憋死?这个罗大夫果真是心起歹意,还用紫菀来骗他们,真是其罪当诛。
李浩宇也迷惑了,“这药罐里确实是有紫菀。但紫菀不过是一种药性刚强的草药,并不是毒药。是谁给你们说紫菀是毒药的?”
这时候真相已经慢慢浮出水面了。众人瞪着包的跟个粽子似的罗大夫,感情这个人是在将他们当猴子玩弄啊?先是在五姨娘的安胎药里下这样的慢性毒药,接着又指鹿为马混淆众人视听,最后还要强词夺理狡辩。这人简直就是可恶到了极点,这样的心机这样的丧心病狂,现在想起来,真叫人只觉一阵后怕。罗大夫现在已经意识到自己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先是在药里下毒不说,还用谎话欺骗他们,他这根本是在自掘坟墓啊!如若他不说之前那番话,或许还有一条活路,可是现在,他恐怕连活路都没得走了。罗大夫脸上一对大大的眼袋垂的更下了,眼里浑浊一片,犹如枯败的一潭死水。
第二十章 真相(二)
“罗大夫,我待你不薄,你怎就如此狠心,谋害我的子嗣?”杜伟阴沉着一张脸,平日温和的笑早已隐藏在盛怒之下。他实在不理解,自己从来没有亏待过这位从外面请回来的大夫,为甚他会如此恩将仇报,不分好歹?
罗大夫这会儿已经显得非常沉静了,完全不似刚才在院子里时的大吼大叫。事已至此,如果他再大呼冤枉,只会令杜伟更加厌恶他。他低顺着眉眼,语气显得沉重,像一头奄奄一息的老牛在做出最后的挣扎,“老爷,是老奴对不起您。老奴愧对于您。老奴有罪啊……”他刚才紧紧绷着的一张脸露出了深厚的悔意,“老奴辜负了老爷夫人都老奴都厚意,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是老爷,您那次生病,是老奴半夜走了十几里山路寻摘草药,您才得以康复的;七小姐病重,是老奴冒着严寒,在冰天雪地里找到五花子,她才得救的……老奴在杜府这么些年,正如大夫人所说,老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他的眼浑浊一片,这番话说下来他已是老泪纵横,话不成句了。
杜流芳不得不佩服这个工于心计的罗大夫了,他知道父亲向来心软,只要跟他说上几句好话,万事都好商量。可是这样的好脾气绝对不是用来让这样的人占便宜当猴耍的。这个罗大夫,死到临头,竟然还能整出这档子事来,心机不可谓不深。如果将这样一个人继续放在府上,只怕是流毒无穷,祸害一方。
杜伟刚要开口,杜流芳却截住了他的话,“罗大夫,救死扶伤乃是大夫之责任,况且,这些年来,你也从杜家得到过不少好处。哪知你不知收敛,将我们杜家视为你股掌之间的玩物,一条人命,难道在你眼里不算甚么?我们杜府没有你这种恬不知耻,无脸无皮的大夫。父亲,这样的人,如若不将他清理干净,只是他一心喘息的机会便会死灰复燃。这样的人实在不配做那救死扶伤的大夫。父亲,这样的人一定要狠狠痛打一顿,然后丢进柴房!”罗大夫前世跟继母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就算是死十次,都是不足为惜的。可是她还要留着他这条老命,另有他用,也只好先忍着心中的怒火,留住他一条命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