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不会撒娇,只是不愿意那样摇尾乞怜罢了。
但是这一刻,她放下了骄傲,握住她父亲的手,摇来晃去,她嗲着声音,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乞求苏父听她说几句话。
苏父还是第一次见苏君逸使这一招,他顿时毫无抵抗力的乖乖受降了。
苏君逸在心中为自己吆喝一声,她鼓足了劲,拽着苏父走到了院子的角落里,如此这般的解说了一通。
然而,“啪”的响声中,从来没有打过女儿的苏父,居然对苏君逸动手了。
苏君逸不敢相信这火辣辣的一巴掌来自她的父亲,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脸疼还是心疼,怒火就那么一下腾起了。
她的脸上杠起红彤彤的五指山,她捂着脸,愤怒的看着她父亲。
苏父怒吼:“你个混账东西!不想去就别去了!”
苏母见势头不对,放好行李箱后就向院角走了过来。
苏父气冲冲的走开了,与苏母擦肩而过。
苏父的初衷是好的,女儿刚刚说了那样的糊涂话,什么爆炸啊,坠毁啊,要是这话她妈妈听见了,一定是对她一顿暴揍。
他先把坏人做了,先给女儿一巴掌,女儿就知道这话不该说了,就不会忤了苏母的逆鳞,惹火烧身了。
只是,他的初衷虽好,但是苏君逸这次却不得不固执到底了。
她昂然面对苏母,心生一计。
苏君逸知道,如果这时候她再继续坚持劝说,只会引来没有意义的斥责和暴揍,所以,她决定做一回坏孩子。
她忽然捂住小腹,唏嘘不已:“哎呀妈,我肚子疼死了,你们等我一下。”
苏君逸说完,佝偻着腰往院子另外一角的茅厕跑去。
农村的茅厕建造简便,只要在地上掏一个深坑,再由砖头随便搭建起一个不大的小茅房就行了。
茅厕一般都位于农家下风处的院角,这样一来,即便是夏天开了堂屋门,穿堂风也不会将臭气吹来。
农家经常会在茅厕里面放一些杂物,比如挑粪的粪桶和扁担,比如刨地的钉耙和铲地的铁锨。
苏君逸家的茅房里,正放着一只被苏母淘汰掉的铁耙子,那是苏母织地毯时,用来将纬线打入织口的工具。
这种铁耙子有着长长的手柄,其末端形似梳子,梳齿锋利,坚硬无比。
苏君逸觉得,既然他们不听劝,那就来硬的吧,直接把出租车的轮胎扎破不就走不成了嘛。
这样做的后果,必然是苏君逸被暴揍,但是她顾不得这许多了,既然不管怎样她都要做出牺牲,那就做这种有意义的牺牲吧。
不过是挨一顿拳打脚踢,打完就没事了,只要父母和弟弟还能好好的活着就行。
虽然她在这个家里活得很憋屈,但是父母到底是把她养大了,也没有让她缺穿少吃的。
不就是母亲脾气大爱打人吗,不就是父亲稀罕男孩对她冷淡些吗,比起让他们三个都在空难中丧生,苏君逸更愿意让他们活着。
苏君逸将铁耙子藏进衣袖中,她提起自己的行李箱,向出租车走去。
苏母没有上车,而是站在车门处监视着她。
苏母是个警惕性很强的人,她觉得她家丫头今天很不正常,至于哪里不正常,她也说不上来。
看着苏君逸故意磨磨蹭蹭的走着,苏母火了:“你想搞什么?不想去就直接说,别耽误你弟弟的好日子!”
苏君逸充耳不闻,在确定了车上的人看不到她的动作后,她绕到车身的另一边,以挡住苏母的视线。
就在她假意弯腰去抱行李箱的时候,她的右臂轻轻的抖了几下,将铁耙子抖出握在手心,抬手就向车胎扎去。
车胎“嘭”的一声被扎穿了,汹涌而出的气流,呛得苏君逸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第3章 一朝失怙
苏母当即明白这个倒霉女儿做了什么坏事,她气得浑身发抖,拔腿向车身这边走来,一把揪住苏君逸的长发,将她向后一拽、再向前一推,使她扑倒在地。
苏君逸的头部撞在了水泥地面上,皲裂的水泥地面,凸起了不少水泥碴子,这些边缘粗糙的水泥硬块,擦伤了她的额头。
鲜血蜿蜒而下,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却在微笑:成了,这样他们就走不了了。
弟弟苏君遥气急败坏的跳下车,对着苏君逸的上身就是一脚,大骂她“神经病”、“疯子”、“煞笔”。
苏君逸神智恍惚,却依然笑着、笑着,很快,她便昏迷过去。
前来看热闹的村民,将苏家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个十*岁的少年,匆匆拨开人群,扎进了院子里。
此人名叫段振宇,是苏君逸的青梅竹马,他听到消息后,火急火燎的赶来了。
他抱起苏君逸就向村卫生所冲去,边跑边嚷嚷着:“让开!让开!”
他的父亲段康生也匆忙到场,赶来安抚苏家的父母。
段康生正好要去上海拉货,在了解了情况后,表示愿意搭载苏家人前往机场。
苏父苏母一个劲的给出租车司机赔不是,并掏出2000元作为补偿。
如此一来,这刁蛮的司机才肯罢休。
苏君逸的父母及弟弟很快随着段康生上了货车,向长江的渡口驶去。
苏家院子里围观的众人先后散去,你一言我一语,有为苏君逸抱不平的,也有说今天的确是苏君逸犯糊涂的。
有人曾劝说苏君逸的父母,别忙着走,好歹去卫生所看看苏君逸,只可惜苏父苏母充耳不闻。
苏家其他分支的人家,先后赶来些看笑话的婆娘,在苏君逸父母离去后,嘲笑的啐了口唾沫。
苏君逸身边守着的,就只有村子东头的同学段振宇。
段振宇冲进卫生所时,哭着求赤脚医生给苏君逸包扎一下,医生看了看,伤口不深,虽在额头上,只要不再有新的撞击就行。
笨手笨脚的帮着医生给苏君逸做了清洗消毒,又抱着苏君逸的脑袋让医生上了绷带,段振宇终于松了口气。
他坐在苏君逸的病chuang前,看了看头顶滴滴答答的吊瓶,眼中充满了紧张与痛惜的神色。
他握住苏君逸的手,也不顾医生那饶有兴味的眼光,沉默不语。
待到天黑,苏君逸终于醒来,她费劲的抬起眼皮,沉重感使她很快又闭上了眼。
她那匆匆一瞥,恍惚间看出她的旁边正坐着个人,她沙哑着嗓子问道:“你是谁?”
“君逸,是我,段振宇。”男孩依然握住苏君逸的手,不肯松开。
“小宇哥啊,你怎么在这?我爸妈呢?君遥呢?他们是不是不走了?”苏君逸抛出一大堆问题后,再度睁开了眼。
“我不知道,可能没走,可能走了,我还没出去看看,我也不想看。你怎么总是让他们欺负,你就不知道反抗吗?”段振宇皱眉,对苏家父母的做法很不满。
再怎么说也是亲生女儿吧,成绩又好,性格又阳光,他们凭什么这样作践苏君逸?段振宇怒不可遏,一拳砸在病chuang的chuang沿上。
“小宇哥,你看我是好欺负的人吗?只是在家里,能忍就忍了。村里的人有几个是真的好心人,谁不想看别人家的笑话,我不过是有时挨几句骂,有时挨两下打罢了,没事的。”苏君逸将手抽出,拍拍段振宇以示安慰。
“你这是何必呢?这不是惯着你妈,叫她一个劲的不待见你吗?你真的是她亲生的吗?”段振宇越说越难受,越说不不痛快。
他撇开头去,不看苏君逸的笑脸,他觉得烦。
哪有这样的傻子啊,明明什么都看的比别人透彻,在家却像个小羊羔一样忍让,这到底是为什么嘛?就为了不让别人家看笑话?还是说苏君逸太善良?
段振宇不能理解苏君逸的做法,他心中充满愤怒,坐立难安。
最后,他看着笑眯眯的苏君逸,一跺脚,气吼吼的走了。
段振宇离开后,苏君逸拔掉没有打完的吊针,步履匆匆往回走去。
月影稀薄,勉强可以照见脚下的土路。苏君逸在坑坑洼洼的路上几次被绊倒,摔得满身是土。
当她到家的时候,已是夜半时分。
轻轻推开未上锁的院门,苏君逸扬声喊了喊,却是人去楼空。回应她的,除了前后院的两只狼狗,以及不知躲在哪里的猫,家里再也没有一丝人声。
她将院门锁上,取出藏在厨房糖罐里的楼房门钥匙,开了楼门进了屋。
她木然的上楼,打开电视机,彻夜守候着,只要没有突如其来的新闻,只要熬过了十几个小时的航班时间,她就可以安心睡觉了。
苏君逸所在的90年代末,手机还没有普及。她家中却有着一台大哥大,此时正安静着。
第二天早上,在苏君逸强打着精神,赶走了无数次瞌睡虫之后,终于,早间新闻的时间到了。
苏君逸看着新闻预览,一颗心沉入谷底:航班失事!无一生还!
已经不用再去看接下来的详细报道了,苏君逸对那一切了然于心,至此,她终于可以睡觉了。
不管他们在世的时候,是怎么的让她郁闷,可忽然间他们就这么去了,血脉相连的痛楚还是真切的袭来了。
她已经分不出她是悲伤还是愤恨,好在她终于不必再勉强撑着,不必再守着一台只有二十几个频道的电视机,等待最终的宣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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