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宸对她说:“你看看我,半年酒店的工作经验,现在照样过得不是挺好。”
这 话不具任何安抚效果。康宸兵不血刃的手段杜若蘅已经在这段时间深切体会过。财务部吴经理被踢出景曼只用了一周时间,中层管理者中的冗员辞退只用了半个月, 自然有人背地里相当不满,但康宸是总部直接任命,并且与此同时他给每个基层员工以当月红包安抚,另外那张皮相在这个以女员工居多的酒店中不得不说也起了相 当的镇静作用,怀柔政策与霹雳手段一样成功。
康总经理稳定大局的那些手段,参考意义基本为零,杜若蘅仍然如临大敌。
康宸又说:“有人不想配合,这个短时间内肯定要有。我说两点。第一你不要觉得事情难办,副总经理不止你一个,再说你们解决不了还有我。第二,有些闲言碎语不可避免,但你自身不必觉得这是任人唯亲,其实不管从哪方面来看咱俩也不是很亲。你说对不对?”
杜若蘅看他一眼,康宸微笑:“真的。没有那么难。有些事咬一咬牙挺过去,回头看的时候会很有成就感。”
杜若蘅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但康宸明明神情不变,他接着说:“如果你仍然觉得棘手,这样,晚上加上另外两个副总,还有两三个中层,我们一起吃顿饭。交流一下感情和经验。”
到了晚上聚餐,一共七人,只有杜若蘅与新上任的财务部经理是女性。自始至终气氛还算圆满。杜若蘅再一次见识了康宸的桃花手段,只是一颦一笑便倾国倾城,把年逾四旬的财务部经理弄得眼神乱扫小鹿乱撞。
宴席结束是在八点钟。杜若蘅刚刚从会馆出来便打了个寒战。康宸看她一眼,解下自己围巾来正要递给她,忽然听见一个响亮的声音:“妈妈!”
杜若蘅抬头,周缇缇骑在爸爸的肩膀上,浑身裹成一团毛球的形状,正跟她兴奋招手。
等两人走近了周缇缇才喊康叔叔。杜若蘅隔着帽子双手捧女儿的脸:“在外面等了多久了?”
话音落下脖颈间已经被人圈了一条围巾。带着再熟悉不过的清爽香气,两只手也跟着被人攥住,周晏持顺手分别揣入口袋中。
周围的同事都在看,周缇缇也在一眨不眨望着她。杜若蘅咬了一记牙,忍下去了想踹人的冲动。
周晏持淡淡开口:“康总喝酒了?开车不便的话,不如我们顺路载一程。”
康宸神色自如地把围巾重新系上,笑意微微:“多谢,不必。马上有司机来接。”一边抱起周缇缇,柔声说,“叔叔前两天养了一条小狗,是白色的萨摩。想看吗?”
周缇缇果然眼前一亮:“想!”
“只有不到三个月大,还没有取名字。回头你可以帮它取个好听的名字。”
周缇缇说:“我也想养一只。”
“那就养啊。”
“可是爸爸不让啊,他对猫狗过敏的。”
康宸给她出主意:“那就养在S市嘛。”
周缇缇看向杜若蘅,后者不置可否的态度让她神情明显动摇,隔了一会儿,又摇摇头:“妈妈以后还要和我们回T城的,现在养了以后就没办法了。还是不要养好了。”
康宸停顿一瞬,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说:“别难过,既然暂时不能养,先来叔叔家看狗狗也可以。”
把小女孩哄完康宸才又转向杜若蘅,言笑自然:“我先走了。考虑一下今天下午我说的话。”
杜若蘅点头回应。康宸转身要走,周晏持突然出声请他留步。
等康宸回过头,他淡淡说:“听说阿蘅最近晋升了副总经理。如果有时间,大家不如一道吃一次饭。我们一家三口宴请康总,感谢你对阿蘅这段时间的照顾。”
康宸笑意微微,片刻后回应:“不忙。所谓的一家三口,也要等周总复得了婚才行。”
回去的路上车子里一度很安静。
周缇缇敏锐地觉察出两个大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一直下意识紧闭着嘴巴。杜若蘅望向窗外,正好有时间考虑处于新职位后的人事关系。最后是周晏持破坏了沉默:“下午的时候康宸和你说了什么话?”
杜若蘅思路被打断,皱着眉从后面看他一眼:“与你有什么关系。”
周晏持静了一会儿。“我不可以知道?”
“公事而已。”杜若蘅漫不经心回答,“天天有那么多事情那么多话,我没必要跟你报备,你搞清楚这一点。”
一字一字清晰复刻自离婚以前的周晏持。因果轮回。他半晌没有再回话。
周日上午,杜母果然对周缇缇兑现承诺,千里迢迢来到S城。
尽责为母亲接风洗尘的杜若蘅从接机的那一刻开始就不受待见。杜母远远走来候机大厅的时候,落在周缇缇身上的目光要比落在杜若蘅身上的慈爱千百倍。而等到发现杜若蘅两米之外还站着一个周晏持,杜母一瞬间静止在原地,随即流露出来的惊喜是见到杜若蘅的上万倍。
周晏持给足了前岳母的面子。他将家庭聚餐订在了一家菜色地道环境雅致的私人会馆,服务生端上来的每一道佳肴价格,都足以抵得上景曼前台服务人员汪菲菲半个月的薪水。这样的行为果然令杜母满意,她与周晏持交谈甚欢,后者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杜若蘅干脆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直到杜母讲到今年年初一次生病住院的时候她才抬起头。
“您做摘除手术我怎么不知道?”
杜母眼皮不抬一下:“告诉你又没什么用。我给晏持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他就派人弄好了所有事。你能做到这些?再说我住院住得很舒服,比你亲自照顾我好上不知多少倍。”
周晏持给杜若蘅夹过来一只剥好的虾肉,她看都不看一眼,只觉得头疼:“……下次遇到这种事您好歹也告诉我一声行不行?说到底我才是你亲生女儿,再怎么说我也应该享有知情权。”
杜母说:“法律上没规定母女之间有这项权利。”
杜若蘅正好接到康宸的电话,她干脆站了起来:“我出去一下。”
康宸只是来问她有关年终奖金发放的事宜,说了没两句话便挂断。杜若蘅不想回去包厢,在附近来回徘徊。她穿着高跟鞋,后来走得有点累了,干脆倚着走廊的墙壁仰头发呆。拐角处安静没有旁人,不知又过了多久,她的身上突然被披了一件羊绒大衣。
周晏持站在她面前,柔和灯光之下,衬得一张脸孔面如冠玉。
他的声线微微低沉,带着温柔:“正餐吃得差不多了,大家在等饭后甜点。有你喜欢的松露布丁,回去吃一点?”
“你先回去。我再等五分钟。”
这种说辞对周晏持不具效用。他看她一眼,然后伸手,在大衣底下找到她的十根冰凉手指,全部握在掌心。
他轻轻揉搓,动作仔细。可以看到他的深长睫毛,和微微垂着的眼神。面前的这个人拥有一张英俊脸庞,同时他心肠冷硬,待人傲慢而凉薄。可此时此刻他的眉宇间再是耐心不过,让她终于从指端渐渐传来温热。
这不是心血来潮的偶然为之,十年来的每一个冬天,他都这么做过。
周晏持慢慢揉搓到手腕。他的动作越来越轻,像是绒羽的撩拨。两人相知十年,让他熟记她最敏感的那些地方。杜若蘅终于有些受不住,她的声音不稳,叫他停下。
周晏持没有再继续。但他抬起头,遮挡住杜若蘅眼前视线的同时,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腰肢。
两人距离之近,她只看得到他的眼神。那里面温柔而炽热,又有如海水一般深沉。周晏持无声着慢慢侧下头来,杜若蘅下意识要推开他,被他不带力道地握住手心。
他柔声哄她:“试一试,好不好?觉得真正恶心,再推开我。”
☆、第二十九章
杜若蘅僵硬着身体,如临大敌一般。他在她的嘴角处反复辗转,所有的情感压抑住,全部化作小心翼翼的试探。
杜若蘅的后背绷成一张弓,紧紧抿着唇,良久没有松口的打算。周晏持不敢强硬,低声唤她蘅蘅。一遍一遍。
从十五岁的杜若蘅到现在,十几年的光阴交错,他出现在她身边的岁月,已经将近她人生的一半。
外人都认为他在离婚后应当更自由顺意。可事实上却是他比她更难以对过去告别。杜若蘅离开T城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走,徒留下整个周宅内都是她的痕迹。从书桌上那些一家三口的相框,到周缇缇一点一滴的成长,所有都与她有关,一丝一毫于他而言都是回忆。
可 是杜若蘅不曾怀念。两人从民政局走出来的时候她连告别都懒得。自离婚后,周晏持没有从她眼中找到过任何留恋的意味。有时候他会觉得,她是真的已经对他没有 任何爱意。他在她面前出现与否,都没有太大的区别。极为偶然她对他的回应,或许仅仅是出于十年来两人相处养成的习惯。
他唯恐她有一天连这些习惯都戒掉。
他不断地轻声安抚,声线低沉缓缓,终于令她微微闭眼,睫毛簌簌颤抖。两人似有若无地相贴,慢慢十指相扣。有服务生经过这里,又识趣地放轻脚步退回去。所幸她没有察觉。足有天荒地老那么久的时间,他终于触碰到她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