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啊,好像在一个叫颐年的疗养院里……”元老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得门有个声音在大声叫他的名字,他忙不迭地应着,站起身拉开门出去了。
苏瑞儿呆坐了片刻,她把桌上的资料扒拉在一起,胡乱地收拾一通,塞进了文件袋里。然后拎起包,出门,往楼梯口走去。楼梯口的窗户大开着,外面吹进来的寒风,小刀似地“嗖嗖”刮去她露在外面皮肤的温度。好冷啊!苏瑞儿裹紧身上的薄棉衣,还是冻得瑟瑟发抖,头也一阵一阵地痛起来!
那位元老刚好办完事回来,在公司大门口看见苏瑞儿,他紧走几步跟在后面喊:“苏小姐苏小姐……”可令他奇怪的是,那苏小姐明明离他不远,可是好像七魂八魄都丢到爪畦国一样,对他的感声充耳不闻,径直走向了对面的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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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问倪辰恩现在最大的痛苦是什么?他肯定会回答:父母的唠叨很烦!
起床晚了,被唠叨成:良好的生活习惯会受用终生;回来晚了,被唠叨成:风气不良的场所不能进;窝在家里,也要被唠叨成:宅男没有前途。而他没有女朋友,更是随时可以被唠叨成:做男人很失败。
搬到外面住,逃离父母眼皮子底下,难怪是时下年轻人的潮流之选。倪辰恩无比怀念他在杭州打拼的那两年,虽然生活上辛苦一点,但胜在耳根清静,自由自在上,心里没有压力。
尤其是关于倪辰恩没有女朋友这一条,成了倪爸倪妈的心病。刚开始,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吃饭时,二老总要说起谁家儿子结婚了谁家抱孙子外孙了,倪辰恩以为是无意,还附和上几句。后来这样的话语听多了,倪辰恩发现是父母有意为之,在敲边鼓,便无比心烦,后果是只想逃离现场,继而食欲大减。最后倪辰恩干脆不按时回来吃饭了。
倪妈妈见这招不奏效,就时不时地从手机上调出几个姑娘的图片,催倪辰恩去相亲。倪辰恩见倪妈妈为他还变成了潮妈,连手机的拍照功能也会学了,不由得苦笑。不过他才不会配合倪妈妈,那些姑娘后面肯定会有经济利益方面的结合。因为利益型而结亲,婚姻里能掺杂着除了感情以外别的什么吗?倪辰恩不屑,嗤之以鼻。
而现在,倪妈妈开始上演苦肉计了。只要倪辰恩在家里,她天天捂心口,说这里疼得要命,那里不舒服得想死,可是一说到谁人结婚的消息,立马精神焕发。倪辰恩在一旁看得清爽,倪妈妈这哪里是在生病,明明就是逼他离家出走的节奏嘛。
“老妈啊,你就别再催我了,你和我爸的心思我懂,我会带女朋友回来让你们相的。”倪辰恩的对策是好言安抚倪妈妈。
“那还要等多久嘛,你妈妈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你连个人影都没有领回来过。”倪妈妈说心口难受,她躺在床上,皱着眉头哼哼唧唧,越说越气越委屈。
“你知道不知道谈恋爱是需要时间的好吗?我现在很忙哎,哪里能抽得开身!”倪辰恩明显开始不耐烦了,在妈妈的紧逼下,他觉得无法忍受了。
“你还不知道,外面已经有人在说你了,说你是不是跟大家不一样,嗯,不喜欢女的?”倪妈妈遮遮掩掩地说着,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啊呸,”饶是有再多的耐心,此刻也消失殆尽了,倪辰恩眼睛里冒起火来,开始发飙,“老妈,那些造谣的话你也相信,还拿回来说给我听。我从中学就开始谈恋爱了,那时还因为这个挨过你们的打,你们都忘了吗?”
倪妈妈立马想起那件事,那次是倪辰恩和一位男生打架,他比那男生个子高身体壮,把人家胖揍了一顿。那男生的家长不愿意,领着孩子来找倪妈妈。倪妈妈一问打架原因,居然是为了苏瑞儿。打架,外加早恋,倪妈妈气不过,拿起门后的笤帚,狠狠地打了倪辰恩一顿。
“哦,你是不是还在惦记苏家的姑娘?”倪妈妈好像想到了什么,她不抹眼泪了,弱弱地问。
“是的,我就是在想着苏瑞儿。要不是你们,哼哼,我至于现在还单身吗?”被戳中了心事,倪辰恩气恼极了,索性竹筒倒豆子,全都坦白了。
“啊,那你就带她回来吧。以前呢,妈妈是不太喜欢她,那姑娘被惯得有点娇气,经历了那么多,现在恐怕也变得不一样了。不过只要你感觉好,妈妈没有意见的。”倪妈妈想了想,拉着倪辰恩的手说。
“噢,你以为我还能带她回来吗?你以为她肯跟我回来吗?谁叫我爸举报了她爸爸,人家还愿意和我来往吗?哼!”倪辰恩甩开妈妈的手,这番话脱口而出,他心里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
是的,倪辰恩也想努力忘掉苏瑞儿。如果心里所想的,不能达到实现的目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忘掉。倪辰恩跟着父亲学做生意,从商人的角度,他也明白如果不能给自己带来收益,那么就要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去舍弃。在感情上面,也是这样,该止损的时候就止损。
可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一回事。他没法控制自己去看苏瑞儿的脚步。有时去应酬回来,他会将车开到苏瑞儿的楼下,不用去惊动她,他只是呆呆地望着她家的窗户,看到她屋里亮着的灯光,心里就会感到安慰,好像他在人世间疲惫的打拼都有了慰籍。还有好多次,他把车停在苏瑞儿上班的路上,看到她背着包,戴着宽边墨镜,风扬起她的头发,这时的她还是会让他的心悸动。
这些都是他没有特意遮掩的发自内心的行为,他压抑的情感需要正常的渠道来舒缓。有几次,他灼灼的目光与苏瑞儿相遇,苏瑞儿却极力相避,她忙不迭地把目光胡乱投向别处。这让倪辰恩有受伤的感觉,可是过后,他还是享受这个过程,是他自虐吗?也许是的,他从苏瑞儿那受惊避开的神情中得到了快感。
如果她对他爱尽了,完全可以当他是路人而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可是眼前分明是她还爱着他,和他一样在经受着爱的折磨。倪辰恩感觉自己完全可以争取到苏瑞儿,可是通往她的途径在哪里?他苦苦思索,却求而不得,这才是要他命的一件事情。
“咦?谁跟你说是你爸爸举报的?”倪妈妈倒是一脸诧异,她吃惊地看着儿子,问道。
“难道不是我爸爸吗?为什么别人都是这么说的。”倪辰恩也吃惊起来,他的大脑运转了两秒钟,似乎看到里面包含着一线生机,他挨着妈妈坐下,拉起妈妈的手,轻声问:“老妈,告诉我,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见儿子一脸郑重的表情,倪妈妈便道出了实情:“给上面反映情况的是你李伯伯,就以前和咱们家走得近的那位。根本不是你爸爸,和咱们家没有关系的。”
“那为什么大家都传是我爸呢?”倪辰恩挠挠头,凝神思考,“莫不是因为倪和李,发音分不清楚,于是大家都传成了倪?嗯,一定是这样的。可是李伯伯为什么要举报别人呢?”倪辰恩继续问道。
“我好像听说,是因为有一块地,李伯伯快要拿到了,后来落到了苏瑞儿爸爸的公司。李伯伯认为是被姓苏的做了手脚,心里气不过,刚好他知道这档事,又有旁人在煽风点火,他就去告状了。不过,你苏叔叔行贿,在法律上讲,终归是不对的,做了须承担责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倪妈妈将其中的原因娓娓道来。
“哦,原来是这样。好久没有见到李伯伯了,他现在在哪里呢?”倪辰恩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沉沉压在他肩上的,一瞬间消失无踪,近似于狂喜的情绪升上心头。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继续问妈妈。
“他近两年得了癌症,听说在颐年疗养院里养病……”倪妈妈话音未落,却见倪辰恩已经奔出了门。“这孩子……多大岁数了还这么毛躁。”倪妈妈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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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阴了一天的天空,突然放晴了。位于市中心的那座不高但装修精美的建筑物,沐浴在落日前的阳光中。大门入口处有块巨大的石头,上面有五个大字:颐年疗养院。字是褚红色的隶体,苍劲有力。这是一块闹中取静的好地方,院子里长满了各种高大葳蕤的绿色植物,尽管时序到了冬天,可长势依旧良好,在寒风里显露着蓬勃的生机。
倪辰恩走入大门。院子内的左侧有一大块绿地,绿地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大衣,围着围巾,正坐在轮椅上晒太阳。倪辰恩认出他来,他就是以前常来家里的李伯伯。倪辰恩有几年时间没见到他了,他记得李伯伯原来身体魁梧,可现在瘦得像一道虚弱的影子,不禁心里万分感慨。
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倪辰恩转头,却发现还有一位女孩儿,她也在远远地凝神着这位老人。虽然离得远,倪辰恩看不清那女孩儿的表情,可她整个人深深地刻在他心里,他从来没有一时一刻忘记过她。她就是苏瑞儿。
倪辰恩没有丝毫的犹豫,他迈着大步,朝苏瑞儿走去。斜斜的夕阳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渐渐地,他的影子和苏瑞儿的影子相遇了。倪辰恩朝苏瑞儿伸出手去。苏瑞儿脸色苍白,却带着淡淡的微笑,眼里似乎莹莹有泪,她也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