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行。”
“能请你吃饭吗?”我很小心地问。
“不太方便,”他说,“我最近几个月都不会回去。”
“哦……”我呼出一口气,“我在北京。”
电话那端有短暂的沉默,我听到背景声音隐约似乎是风声,他一定站在很空旷的地方,过了好一会儿,我又“喂”了一声,他似乎才回过神来:“你住哪儿?”
我把酒店的名字和房间号告诉他,挂断电话之后我非常紧张,也说不出来为什么紧张。我并不觉得这件事是苏悦生做的,更不觉得他真会听我的话不订婚,但是,都已经来了,总得见面。
我跑到洗手间去化妆,因为我妈是开美容院的,所以我初中那会儿,就有很多化妆品可以玩,到了高中我已经会熟练地涂脂抹粉,学校越是禁止,越是偷偷摸摸在寝室里替室友们描眉画目,宁可涂了再洗,也乐此不疲。等真正进了大学,我反倒不怎么有兴趣了。大约是因为我不长青春痘,皮肤还好,这年纪涂个口红,就特别显眼是打扮过了。
我就对着镜子涂口红,一边涂,一边就觉得自己手在抖。涂完了又觉得太刻意,匆匆忙忙又洗掉,还是跟平常一样吧。
我安慰着自己,又跑去换了一条裙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紧张,只好努力给自己找些事做,转移注意力。
等我换了好几条裙子之后,苏悦生终于来按门铃了,我从猫眼里看到是他,于是沉默地打开门。
他并没有进来,只是在门口站了片刻,问我:“去哪儿吃饭?”
“随便吧,”我想起来他有次说过最讨厌女孩子一提吃饭就说“随便”,于是赶紧补上一句,“北京我不熟。”
走出酒店正是黄昏时分,偌大而陌生的城市,高耸林立的楼群,夕阳就夹在楼缝里,像一枚巨大的咸蛋黄,徐徐下落。
苏悦生自己开一部敞篷跑车,我不认得牌子,就觉得线条简利,漆光锃亮,一看就很贵的样子。
路过长安街的时候,正好是降旗仪式,广场上很多人围观,行进的车速又不快,所以我一直偏着脑袋看。天安门都驶过了,我突然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言情小说,于是问苏悦生:“你敢不敢在长安街上掉头?”
“长安街上不让掉头。”
“他们说在北京混得好不好,就看敢不敢在长安街上掉头。”
“瞎说。”
虽然他还是绷着脸,但有一丝笑意从唇边,似乎不知不觉地露出来。
那些像胶水一般渗在空气里的尴尬终于不见了,他很轻松地问我:“来北京干吗?”
第四十五章
“学校有事。”
“要不要带你逛逛故宫什么的?”
“我喜欢长城。”
“那也行。”
我们两个像朋友一样说着话,我不知道这样好不好,但起码比我想象的要好。
苏悦生带我去一个四合院改成的餐厅,就在后海边上,我们顺着木梯,走到房顶改成的平台上,餐桌就摆在中央,平台四面围着上了年代的乌木栏杆,雕工精致,明显是从旧房子里拆出来重新安在这里,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搜罗到的。坐在这里,能够看见后海里划着船。不远处都是酒吧,隐隐有音乐声传来,隔着温柔的晚风、依依的垂柳,那一点遥迢的旋律,也变得隐约动人。
苏悦生还是喝陈绍,我喝果汁,菜是所谓的官府菜,我也不知道吃了些什么,就觉得跟西餐似的,每道菜都是每人一份,吃一会儿撤走,再来一道新菜。
我胡乱填饱了肚子,甜品是抹茶蛋糕,我挺喜欢上头那坨冰激凌,苏悦生就把他那份也推到我面前,我吃了两份冰激凌,是真的彻底吃撑到了。
夏天的后海很热闹,苏悦生说带我去看荷花市场。
我们沿着后海的那一行垂柳走过去,一路很多双双对对的情侣,都是手牵着手,肩并着肩,我有点讪讪的,心想这里原来是约会胜地。我正出神的时候,有一长串黄包车突然从胡同里冲出来,当先的车子“哐啷哐啷”摇着铃,我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还是苏悦生拽着我的胳膊使劲一拖,硬生生将我扯到了最靠边。
长长的车队呼啸着擦着我身边驶过,那些车夫将车蹬得飞快,像一阵风似的。
我的心怦怦跳,也不知道是因为被吓了一跳,还是因为苏悦生揽着我的腰。
靠得太近,他呼吸的声音近在咫尺,轻轻拂着我头顶的发丝,我抬起头来看他,他的眼睛像漆黑的夜色一般,专注却又迷惘。我本能将头仰了仰,没想到这一仰却给了他错误的暗示,他伸手扶住我的后脑,很干脆,一低头就吻在我的唇上。
我脑中轰然一响,像是一根绷紧了的弦终于断掉,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只余了温软的热,还有光,也许是路灯的光,迷蒙的,朦胧的,还有他的手,他将我抱得真紧,我被他吻得透不过气来,只好使劲推他,拧他的衣服,但他的气息渐渐吞没了我,我觉得惶恐无依,就像后海里的小船,飘荡着,永远靠不了岸似的。
幸好没过一会儿,他就停下来,他隔着很近的距离看着我,就那么几厘米,也许不到三厘米,他的眼睛注视着我的眼睛,仿佛想从那里面看出什么,他问我:“你来北京做什么?”
我口干舌燥,突然明白过来这是最好的时机,他还是喜欢我的,就这么一刹那,我突然明白他是真的喜欢我,不论这喜欢是因为什么,但我明白了他对我有着我此前并不知道的情感,我几乎觉得恐惧。程子慧说的话,我本来不相信,但是这一刻,他眼中似乎燃烧着幽暗的火苗,当他用这种能够焚毁一切的目光看着我时,我突然相信了,他一定会那样做的,如果他愿意,他会不择手段,将我逼迫到他眼前。
我没有犹豫,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可以不订婚吗?”
他的表情似乎吃了一惊,但也没有问为什么,他仍旧用那种热烈的目光看着我,我都觉得自己是一块炭,再被他看一会儿,也许就真的会燃起来了。
过了好久好久,他轻轻地说:“吻我。”
我怔了一会儿,迟疑地觉得自己并没有听错,我很顺从地踮起脚尖,亲吻他。其实就是在他嘴唇上触了一触,但他似乎挺满意的,他搂着我的肩,仔细地看了看我的眉眼,他说:“你要我不订婚,那我就不订婚了。”
我没有想到会这么容易,一时之间有点错愕,他又低头吻在我的唇上,含糊地,叹息似的说:“傻瓜。”
我是真的有点傻了,这一个吻深入而缠绵,急切又霸道,他仿佛是想索取我生命中的某一部分,或者,想把我灵魂的某一部分拘出来似的,我被他吻得头晕眼花,鼻端都是他的味道席卷而来,笼罩一切。直到我透不出气来的时候,他才放开我。
我深深地觉得害怕。
幸好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苏悦生也没有什么逾规举止。我们仍旧像从前一样相处,他开车带着我去爬长城,游景点,倒是一个挺合格的导游。
偶尔的,他会牵我的手,送我回酒店,在我下车之前,也会温存地吻一吻我的额头,像那般噬人心魄似的吻,却再也没有过了。我惴惴不安地想,这种相处模式也没什么不好吧。
我妈还住在医院里,我其实心里很着急,在北京待了四天之后,我借口说学校的活动结束,要返回了。
苏悦生倒也没挽留,他只是说:“你走之前,有一位朋友想见见你。”
我有些意外,问:“是谁?”
“她姓陆,本来我们应该在下周订婚,但是……”他说,“我提出来解除婚约,她同意了,但要求见见你。”
我有些担忧地看了苏悦生一眼,这事是我做得不地道,我甚至没有说出任何理由,就是那样直白的一句话,就打断了苏悦生和另一个女人的婚约。
而他并没有任何为难之色,就答应了我。
或许程子慧说的是真的,他计划良久,早就等着这一刻了。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苏悦生大约是看我的神色,所以完全误解了,他说:“我陪你一起去见她,我和陆敏从小就认识了,她不是那样小气的人,就是觉得好奇,想要见一见你。”
不管他怎么说,我心里还是有点不安的,老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我虽然不是那么老派的人,但毫无理由就这样拆散苏悦生和另一个女人,多少有点心虚。
我没有想到的是,那个陆敏,长得漂亮不说,为人又爽朗又大方,一见了面就笑嘻嘻叫我“小妹妹”,然后拍着苏悦生的肩,眉飞色舞:“老牛终于吃到嫩草啊!”
苏悦生把她的手推开:“不要动手动脚的。”
“哎,当着小妹妹的面就是不一样啊!”陆敏一转过来,又笑眯眯拉住我的手,“我们见过一次,小妹妹,那天你的车坏在路口,他啊,一开车门就跑下去了,把我吓了一大跳。”
噢,原来那天驾着跑车的女郎就是她,可是那天她神色十分冷淡,完全不似今天这样热情。陆敏拉着我的手,一会儿问我爱吃什么,一会儿又替我倒茶,似乎喜不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