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莫黛有些愤愤不平:“我就跟他说,砸坏那几瓶酒值几个钱?为了救他,你都伤得生活不能自理了,结果他搁那憋半天,咬牙从刚结算完的工钱里点出一千块递给我,让我代他跟你说声谢谢,他说他等钱急用,现在只能拿出这么些,如果有机会,以后会报答你的。”
易安笑了:“哦,钱呢?”
莫黛瞪她:“你钱抠啊,一千块也看上眼,我瞧他那样,确实需要钱,就没收,只是告诉他,如果真有心,就亲自过来跟你道声谢。”
易安的笑容虽淡,却很真实,她说:“你没什么损失,他也如愿以偿,这就叫皆大欢喜,多难得,又何必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就是这样的态度,才叫莫黛吃不准她的心思,但话都说到这份上,再多计较也没意思,莫黛把话题从罪魁祸首转到易安受伤的脚上。
其实,易安的脚底早就光滑如初,只是痊愈速度太惊人,怕给莫黛造成困扰,才要每天这么装上一装。
既然装给莫黛看,又怎么能脱掉伪装给她检查,只得含糊带过。
莫黛却当她解开纱布有可能撕扯伤口,会很疼,才不给她看,倒也不蛮缠,又想起半道捡来的八卦,顺口问了:“听说你那酒店管事陈昌平要离职?”
易安点头:“嗯。”
莫黛纳闷的:“你那酒店是咱们这最上档次的了,可每个经理啊、副理啊、大厨领班服务员啊,都待不久,就数这陈昌平资格老,也没挨过五年,咋搞的啊?”
“人往高处走。”概括完莫黛前一个疑点,又解释:“陈昌平的女儿去南方上学,正巧那边有家五星级酒店腾出个副总经理的位置,他很适合,待遇优渥,他没理由不去。”
莫黛咕哝:“好像也是这个理儿。”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想起:“这个陈昌平,和池教授有点交情,对吧?”
“他是小池请来的。”
莫黛愣了愣,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罩满心头,脱口而出:“五星酒店的副总经理之职,跟池教授有没有关系?”
易安回想了一会儿,才说:“大概是——有吧。”
尽管莫黛说,原祈要带着他的小女朋友离开这里了,可易安还是觉得,她和他不会仅有那么一面之缘,只是没想到,再次见到他,竟会是在她的酒店里。
被莫黛监管一周后,易安终于走出家门,在陈昌平办公室会见接手其工作的宋文博,人事档案上注明此人从事了二十多年的酒店管理,经验丰富。
只这一面,三言两语,易安就知道,宋文博是个严谨的人。
随后,三人乘电梯直达酒店大堂,迈出电梯,陈昌平边走边同宋文博介绍:“这大堂层高九米八,地面标高五米八打了隔层,上设餐厅。”
说话间,已来到大堂正中,陈昌平止步,回身指着隔层上斜对前台的一个位置,笑着说:“我没事的时候,尤其喜欢坐在那张桌上喝茶,上面角度正好,可以将前台和正门的情况尽收眼底。”
又背向前台:“可以通过对面那两根罗马柱后延展出来的欧式铁艺旋转扶手梯直接上隔层,也可以走咱们刚才出来的电梯上去。”
随着陈昌平指点转身的易安,瞥到隔层上,自罗马柱后面走过的红衣少年,目光瞬时凝滞。
大堂里正播着的背景音乐,是首空灵的外文歌,曲调婉转,嗓音清越,那红衣少年,步调下意识和着音乐的节奏,乘歌而来。
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先抬了左手捂住胸口,又抬右手覆上左手,手心端正的贴上左手无名指的戒指,无声呢喃:“是活的。”
陈昌平见易安血色尽失,担心的问她:“易总,你还好吧?”
问得轻,易安没听到,她的目光追着那少年,由远及近。
其实隔层上并不只有那个少年,他是紧跟在一个少女身后的。
少女已在旋转扶手梯上,不很遥远,却没人看清她究竟是个什么长相。
及膝的皮靴,超短的皮裙,紧身短T恤外随便披了件机车皮衣,露出光滑紧致,打了脐钉的小腹。
皮带上大大的环扣和链饰随着走动叮当作响,皮衣上的铆钉在大堂棚顶水晶灯的照耀下,光闪闪的夺目;还有那手腕上粗粗细细的金属镯,脖子上彩色丝线混着金属链缠成的项圈,十分勾人眼球。
她顶了头鸟窝一样的盘发,还用喷彩喷得花花绿绿,那本该青春的脸庞却化得像京剧脸谱一样夸张。
这样的朋克少女,谁能一眼看穿她?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由于声音不高,又有点距离,旁人听不清他们谈话内容。
“囡囡,你听我说,我和你真的没有血缘关系,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跟我说过,我们都是他抱养的,我生日的前一天,他还说,你是他给我抱回来的童养媳,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到咱们两个结婚生子,不然生日那晚我也不会……”
少女停在扶梯中间,回头打断他:“你明知道他脑子有病,还信他胡说八道?”
“我知道你心存疑虑,所以我攒够了钱,你现在就跟我去做鉴定,我们找最好的医院做DNA。”
“还做什么DNA,姥姥临终前的日子,我一直陪着她,你知道她脑子始终很清醒,可你不知道她那个时候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回忆过去,她跟我讲过她退休之前是市医院的产科主任,她说你是她亲手从妈妈肚子里接下来的,后来妈妈又怀上了我,她劝爸妈打掉我,可他们坚决不同意,双双辞职,连家都搬了。”
“爸爸早说过,他是为了理想才辞的职搬的家。”
“他个疯子,能有什么理想?我很烦,别跟我提他。”
少女转身就要走,被少年拉住手腕:“我不提他了。”
她之前的话只说了一半,也就任少年拉着:“我还开玩笑的问过姥姥,我长得既不像妈也不像爸,是不是抱错了,她说那个时候她还年轻呢,又没老糊涂,她是亲眼瞅着妈妈进的产房,产房里只妈妈一个人在生孩子,我出生后,护士称量完就直接把我抱出来交到她手上,见过面的小婴儿,就算都长得皱皱巴巴的,可那小脸毕竟是不同的,怎么可能又抱错,我们是亲兄妹,一奶同胞,还能怎样?”
“既然你信了姥姥的话,那天晚上还跟我……”
“我是——我只是……”含糊两声,突然甩开他,转身就走:“我知道我脑残,用不着你一再提醒——恶心,实在太恶心了,那么恶心的事,连老天都受不了,看啊,报应来得多快。”
少年疾步跟上她:“这事以后再说,你先跟我回去。”
“回去?房子早被法院拍卖了,还回哪儿去?“
“我们可以去姥姥留下的那套房子住。”
“空荡荡的老房子,让我住进去等着饿死?”
“你还有我,我可以养活你的。”
“你拿什么养我?”
“我去酒吧唱歌。”
“唱歌能赚几个钱?”
“够我们两个人生活了。”
说话间,迈下扶手梯,朝大堂正门走去。
而这边,经陈昌平再次问询而回神的易安,慢慢平复下来,摆手说自己没事,可表情却不像说的那么自然。
这样的场合,那少女的装扮本就够引人注意的,此刻的拉扯更叫人没办法忽视他们的存在,在陈昌平担心易安时,大堂副理和保安已向他们两人靠去。
距离很近了,少女又抬高了声音,易安清楚的听见她说:“半年前,我还是同学眼里的天之骄女,家世好、学得好、长得更好,可现在呢,变态杀人犯的女儿,和自己的哥哥上床,我没办法忍受那些羡慕过我的女同学幸灾乐祸的笑脸,那些喜欢过我的男同学看待可怜虫一样的目光;更不要穿着几十块一件的地摊货上学,同学一条千八百的裙子,也觉得奢侈,只靠做梦才能拥有;打着廉价的睫毛液,一哭,比小丑还难看;念大学还得靠助学贷款,从富家女变成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贫困生,凭什么我就该过这种混乱的日子,我不甘心。”
“囡囡,跟我说实话,你是真的这么想,还是为躲着我而找的借口。”
囡囡?原来那个时候,他叫的是这个女孩——易安自嘲的笑了笑:不是南南!当然,怎么可能是南南呢?
他们两个吵得太投入,完全没注意到旁人目光。
而赶上前来的大堂副理和保安,确定是小情侣吵架,也不好过多干涉,远远站在一边,谨防万一。
“哥,你想得太多了,我有什么必要躲着你?只不过刚好张叔叔的公司总部在这边,我就跟过来了,一则出来散散心,二则张叔叔说过,他之前受了爸妈的恩惠,如今照顾我,也算是还报,等过一阵子我心情好了,他会给我找所学校,供我继续读书,让我从前是怎么生活的,今后还一样。”
“那他怎么只带你走,却不带上我?”
“是你自己跑没影的。”
“那个时候我只是接受不了,暂时离开,后来一直都在找你,张德义是个市侩商人,从不做亏本生意,无所谓知恩图报,当时带头去法院告爸爸,拍卖了咱家房子的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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