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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兵英姿 [封推] (江心舟)


  “我觉得腰上烫了一下,一摸,没事儿,是吓唬我。”
  肖群秀拿过军用水壶,放出了富余一节背带,把两个断头一并,打了一个丁字结,交还给了战士。那结儿打得又牢靠又好看,电话兵受过这种专门训练。彼此问起来才晓得,原来这个战士也是“九四一”,营里当步话机员。路曼亲热地说:“弄了半天,还是同行。只不过我们是有线儿,你是无线儿。”
  步话机员说:“怎么敢和你们相提并论呢,你们是‘九四一’中枢神经,我是神经末梢。好了,回去请代问总机班各位同志好。”
  “你认识我们班谁吗?”
  步话机员支吾了一下,随后说:“认识不认识,问候一下总得罪不了人吧。”
  “怎么替你问好呢?我们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就说一名‘无线’战士,向‘有线’战友们致以亲切问候。”
  “还是告诉我们你名字吧!”
  “告诉你们有什么意思,反正你们也不会给我写信。”
  两个女电话兵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说话,不由得脸红了。接着格格格地笑起来,没有回答是不是会给他写信。
  指挥部调上来一个坦克中队,打掉了山半腰敌人火力点。公路恢复通行了,长长车队不停地向前流动起来。路曼,小肖站路边,看见那个没有留下姓名步话机员,高高地坐一辆弹药车上。弹药车是严禁抽烟,他抽着烟。她们高声地向步话机员打招呼:“喂!再见,再见!”
  “得啦!再见面怕你们就认不出我是哪一个了。”
  两个女电话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随后明白过来,这是他说笑之间为自己作出一个不祥预言。汽车开出好远了,步话机员还扭回头来望着她们。尘土飞扬中,一张白净面孔现出坦然愉笑容,那笑容是让人永远也不会忘记。

☆、《西线轶事》六

  
  六
  几天以后,这位步话机员为自己所作预言竟成了事实。
  九四一部队基地指挥所,设了伤员和烈士遗体转送处。烈土遗体要这里进行登记,清洗过了,换过军服,然后上汽车送回国。转送处人员不多,主要是九四一部队文艺宣传队女同志担任这项工作。总机距离这儿不远,女电话兵们下了机也常来帮助照料伤员,清洗烈士遗体。
  这天,陶坷、路曼、小肖几个人又到转送处来了。见刚抬下来—位烈士,他担架上放着一个军用水壶。水壶背带是断过,打了一个电话兵们所熟悉丁字结。路曼和小肖一惊。烈土脸几乎整个缠着绷带,无法辨认。跟担架一个小战士,失神地蹲旁边。
  “这个水壶,是他吗?”路曼问小战士,见他点点头又问:“他是不是当步话机员?”
  “怎么,你认识我们步话机员?”小战士反问说。
  路曼和小肖抚弄着水壶背带,好久不言语。随后她们向小战士问起这位烈士姓名。
  “他叫刘毛妹!”小战士回答说。
  听到这个名字,站后面陶坷禁不住倒吸气口气,几乎叫出声来。大家连忙让开,陶坷扑上去,凑近脸去看,极力要这张缠满了绷带面孔上,辨认出她所熟悉某些特征来。
  陶坷和刘毛妹从小住一个院,相互看着长大。户口本上,刘毛妹登记并不是这样一个十足女性名字。因为生得白净,头发鬈鬈,又是那么文静,活活象个小姑娘,院里人都喜欢喊他“毛妹”,喊来喊去成了正式名字了。同院还住了几个干部,几家孩子都很要好,连小人书都是一起商定了买,交换来看,决不会买了重样。粉碎“四人帮”以后,小陶和妈妈到原先住过院子里去看,住户们全都不认识。一群孩子用惊疑目光瞪着他们,问他们找谁,母女俩没说话,回身走了。
  以后打听到,毛妹爸爸刘伯伯死得很惨。让他烧锅炉,他从几十米高烟囱上跳下来,五脏俱裂。刘伯伯搞过白区工作,国民党监狱里表现很英勇,是党组织想办法营救出来,如今他们硬要打他是叛徒。其实,刘伯伯问题,只要他自己能撑下采,也就没事了。问题出毛妹妈妈苏阿姨身上,苏阿姨不但不安慰刘伯伯,鼓励他坚持斗争,她还以毛妹两兄弟名义写标语贴出来,表示坚决和“大叛徒’倒清界限。非刑拷打可以忍受,骨肉亲人加给打击和侮辱,是难以忍受。不是这样,或许刘伯伯还不至于走上绝路。陶坷小时候觉得苏阿姨一向待人和气可亲,早晚见面总是笑着,不想她是这么一个人……
  陶坷同幼年朋友一直没有联系,入伍到了兵团,意外地遇到了刘毛妹。第一次见面,部队集合,只匆匆握了个手。小时候他们多少次脊背贴着脊背比过个儿,始终不差上下。现毛妹一下蹿到了一米八二。小陶觉得,刘毛妹除变得人高马大以外,其余什么也没有变。和她握手,涨红了脸,还象个怯生生女孩子。随后又有几次见面,小陶才感觉到,同她一起长大这个年轻人变得完全陌生了。那一对眼睛,朦朦胧胧,失去了原有明澈光亮。当孩子时候,衣服总是整整齐齐,现倒很不讲军风纪,常常是解开两个钮扣,用军帽煽着风。抽是五角以上一包烟,一连串地吐着烟圈。无论说起什么事情,他都是那样冷漠,言语间带出一种半真半假讥讽嘲弄味道。不象小时候,对任何事情都有着强烈兴趣,有着十足热情。谈起小学同学,某人某人现搞什么工作,刘毛妹说:“无所谓,我看法是干什么都行。因为什么都不干好象是不行。”
  小陶问他:“既然这样,你何必一定要到部队上来呢?”
  “既然你可以来,为什么我不能来呢?”
  他们谈起了争取入团、入党事情,刘毛妹感叹地说:“‘一年团,二年党,三年复员进工厂’知青点上人和那些没有着落社会青年看来,这当然是很够羡慕了。其实又有多大意思,没劲!”
  小陶有几次试着给她幼年朋友一些劝告,她说:“我看见一篇文章上讲,‘不能因为第一次飞翔遇到了乌云风暴,从此就怀疑有蓝天彩霞’。你就是这样,因为不相信有蓝天彩霞,干脆剪掉了自己翅膀。毛妹!别太悲观,我们需要振作起精神来。”
  “我也报上看过一篇文章,上面说‘请正视现实,不必以海市蜃楼里绿洲,覆盖地上沙漠。”刘毛妹逼视着小陶。
  “毛妹!瞧你眼睛,别那么盯着我好不好。我不是样板戏里穿一身大红女主角,‘站高坡上,伸手指方向’,教导你‘向前看,再向前看!’我并不是让你缩成一团,胳膊肘拐一下,生怕碰着了谁。你心里有岩浆,喷出来好了……”
  刘毛妹打断了小陶话:“恐怕现需要不是岩浆,是温吞水,六十来度,还赶不上二锅头度数。看来,我们这些小字辈还是可能‘正统’一些好。”
  “经常听人讲到‘正统’这个话,究竟你是指什么呢?”陶坷问。
  刘毛妹想了想说:“确切意思是什么,没考证过。所谓‘正统’思想,别人一定可以作出种种美好解释。不过照我看,这似乎是意味着服服贴贴,得意于迷信愚昧一副精神枷锁,意味着一本正经,拿腔作调,俨然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超人。岂不知这种人够多么可怜,等于一个有血有肉有毛孔机器人就是了。”
  他们谈到小时候一起读过那些小人书,陶坷愉地回忆说:“小人书上面那些英雄人物,有些连胳膊腿都安得不是地方,我们总一篇一篇过细地看,翻完了又从头看。有几本现拿来看,我还是很喜欢。”
  刘毛妹嘲弄地笑笑说:“你还是依赖于幻想生活,需要从童话里吸取营养。我不再需要依赖什么。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需要,我希望能得到一点人间温暖。”
  陶坷越来越感到很难和他谈得拢。可是,次见面以后,她总是怀着急切心情,等待下一次见面机会。
  一天晚上,部队广场看电影。放映中间跑片,解散休息。刘毛妹悄悄约陶坷去走走,陶觉得不大好,还是跟他去了。转游到营房背后他们避开路灯,走浓密树荫下。刘毛妹一下抓住了小陶手。他一双大手热乎乎,那么力,象两把铁钳。小陶心慌意乱之中,已经感觉到抽烟人口里那种气息。她极力向后仰着脸,躲避不开,双手被紧紧抓住,就用头刘毛妹宽大胸脯上彭彭地撞击着。刘毛妹只好放了她。
  陶坷跳到灯光下面去,整了整衣服,沉静地说:“我可知道你希望是什么温暖了。毛妹,难道我们相互温暖一下,或者说是让我来温暖温暖你,一切就会好起来了吗?”
  陶坷扭头走了。从此他们没有机会再见面,也没有通过信……
  陶坷竟能忍住了眼泪,默默地听那个跟担架小战士讲述刘毛妹牺牲经过。
  “昨天攻打三号高地,我们二连是主攻,营里要配一个步话机员给我们连。别几个步话机员都争着报名,刘毛妹不作声,一边卷着烟抽。他心里有数,配属给主攻连,肯定是要过硬,报名不报名也是他事儿。可不是吗,后营里派了他,跟我们突击排上去了。”
  “本来决定偷袭,到了高地下面,踩响了地雷,副连长只好命令我们强攻。这个垭口高地,是316a师重点设防阵地,修了三道环形堑壕,两侧十多个山包火力都可以支援这里。冲过第一道堑壕时候,副连长牺牲了,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出发前副连长指定了一排长作他代理人,刘毛妹找到一排长,跟上他继续往上冲。不一会,一排长又受伤,流血过多,不行了。他指定代理人是副排长,刘毛妹又跟上副排长继续战斗。副排长拿着话筒,正和指挥所通话,重机枪一阵风地扫过来,他当下牺牲。步话机也被打话,不能再用了。由于指挥中断,部队开始有些稳不住了。三班有几个战士,把钢盔压得低低,遮住了自己脸,要往下撤。步话机员虎势地上去,一脚把走前头一个踹倒了。他直直地瞪着他们,火光下看见,那两只眼睛好人哪!三班几个人不敢再动了。步话机员跳到堑壕上面,大吼一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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