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可遇听齐文浩说过他从前没这么高,偏瘦,这张照片上的他应该就是那个时候。
人喝醉的时候都不是好样子,他也不例外,甚至他的眼神奇异地涣散着,好像前方没有可以聚焦的东西。
是什么意思?
谁寄来的?
袁可遇拿起信封,再如何看也无法找出寄信人的踪迹。
手机急匆匆地响了,显示是私人号码,没有具体数字,袁可遇接起来,“喂,哪位?”
“我寄的东西你收到了?你了解他多少?他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打电话来的是位年轻女性,说话很急,几乎每个字都是紧接着滚落出来,然后啪地一声,电话已经断了。
☆、第五十七章
对化工厂筹建处八十多名员工来说,节后正式上班的第一天,听到的最好消息无过于“齐总结婚,每人发八百元红包”。他们有的是从总部调过来的,有的跟着胡存志跳槽过来,还有一些在本地现招,论资历第一种员工对公司的福利最有发言权。
劳伦斯结婚大摆喜酒,但这里上上下下真正接触到热闹的也就胡存志一人,别的员工只听说婚礼很豪华,正日中午食堂加了两道菜,其他什么好处也没有。轮到齐文浩结婚,实打实给员工发红包,顿时炸出一片欢天喜地。
田恬悄悄看了眼办公室里的劳伦斯,刚才他把出纳叫进去问发钱的事。出纳汇报说现金是齐文浩让叶滔送来的,没动用公司帐上的钱。人事做人员名单,她按表发放,虽然占用了上班时间,不过,“齐总吩咐我们做的,说已经跟您说过。”
劳伦斯面无表情,出纳看不出他的心意,有些忐忑。这位小老板为人苛刻,她早就从制衣厂的出纳那听说过,凡是超出日常范围的,他一概不予批准。出纳也想忍到等他来后汇报过再发放,但哪知道向来早到晚退的劳伦斯,竟然今天偏偏下午才来,再拖下去就怕来不及发下去,那样岂不是会得罪齐文浩。再说出纳内心也倾向于帮齐文浩做事,老老板、小老板,只有当中这位最好说话、最温和。
好不容易劳伦斯开了金口,“让食堂晚上加菜。”
晚上大部分员工都回家了,在食堂用餐的人少得可怜,几乎没什么意义,不过出纳还是应得飞快。她走出来松了口气,偷偷对田恬摆了个OK的手势,把劳伦斯的话转达给田恬,“小老板说让食堂今晚加菜。”顺便又打听,“齐总婚假休几天?还有发剩的钱要还给他。”
两位小老板的考勤是田恬手工做的,一样要填写请假条,只是由田恬代填。每到月初她直接把考勤发给段玉芳那边的吴秘书,由那边做工资表。所以老板的行踪,田恬最清楚。
“明天就来上班。”
田恬的声音里有两分不耐烦,出纳听得出,她本想再和田恬八卦几句,这下全无兴致。
奇怪。
田恬对劳伦斯的反应有点意外,按道理他会看不惯齐文浩大手大脚乱花钱的行为,但这一次他不但没说什么,反而还让食堂加餐。她不知道昨晚劳伦斯回去后失眠了,十几年前的事又提起来,记忆从没被放下过,他时刻提醒自己要做三个儿子中最重要的那个。但不管父母表现得如何偏向,他们内心中每个孩子的地位仍然差不多。
没有多少时间了。劳伦斯指头轻轻敲着桌子,他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里,这里离总部太远,他现在最应该的是陪在父亲身边,在他退下来之前多相处。
已经比齐正浩晚了那么多年出生,再不赶紧就追不上了。他的脸色阴沉下来,谁知道齐正浩是不是故意的,抓住齐文浩的一点小岔子好把他调过来。
多想也没用,劳伦斯看了眼外面的大办公室,又有供应商来找胡存志,他们小声说大声笑,他只听得到片言只语。
坐在座位上,握着笔装作在修改会议纪录的田恬吃了一惊,劳伦斯突然大步走出办公室,他经过她时,甚至带翻了桌上的笔筒。田恬慌忙一把抓住笔筒,生怕掉下去发出巨大声响被劳伦斯骂,他说过,桌上只能有三样东西:电脑、计算器、笔记本。别的还好,她就是经常忘记把笔筒收起来。
劳伦斯大步流星走到胡存志的办公室门口,皮笑肉不笑地问道,“胡工,文浩休假,那条电缆的事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已经在路上,估计明天能到,到了马上安排放上去。放电缆的民工已经找好了,一到就能做。”胡存志不知道齐文浩哪里搞出来的新电缆,能解决问题就行,大少爷舍得出钱,自然能使人加急。
劳伦斯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想胡存志答得飞快,“管道那边呢?你上次跟我说要买哪家的?”
胡存志笑眯眯地一指,“他们就是钢管厂的。”
钢管厂的人不知道劳伦斯的身份,只好对他笑了笑,一边在心里掂量他的份量。看他年纪轻轻,不像这么大个厂的老板,但对胡存志说话又不太客气,显然不是普通员工。
劳伦斯看见两个土包子仍大大咧咧地坐着,他俩无论从长相穿着到待人接物都是乡镇企业家的模样,不由心下起疑,胡存志告诉他这批管道很重要,必须跟大厂家买,这两个看上去怎么也不像出于名门,难道胡存志在蒙他?收了好处指鹿为马?
他年纪虽轻,心里却有城府,也不马上发作,回了一笑,“我还有事,你们谈。”
劳伦斯回到办公室,把田恬叫进去,关照了一番。
田恬有几分犹豫,“胡总他不太喜欢谈事的时候我也在旁边,我这边也有事要做,……”
好一个胡总!劳伦斯尖声道,“不要忘记谁给你开的工资。”
田恬出来后仍听到劳伦斯的嘀咕,“笨,拎不清。”她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笔记本,到胡存志办公室门口摆出个笑脸,“胡总,我能来学习下吗?”
胡存志开玩笑地把她介绍给供应商,“小田秘,我们老板身边的重要人物,我也得听她的。”他又跟她讲笑,“我说小田秘,你已经懂那么多,再把我知道的也学了,我这个位置就得给你坐了。来来来,你坐这里。”
田恬当然不会去坐胡存志的大班椅,她找了个边上的椅子坐下,“你们谈,我就是小学徒,就当我不存在。”
三个男人,房间小,胡存志谈得兴起时还拿出了烟,房里除了葱蒜味又多了烟味。田恬默默地在笔记本上划了几条杠。
齐总。
你去哪里了。
齐文浩和袁可遇头靠头吹熄蛋糕上的蜡烛,对视一眼,袁可遇忍不住先笑了。齐文浩非要买只蛋糕庆祝结婚,这下好,他俩晚饭不用考虑了,能吃掉四分之一已经是胜利。
齐文浩先切了两块,然后把其他的分到小碟里。他让面包房给了好几份一次性小碟,足够把蛋糕分给楼上楼下的人家。他还一本正经地说,“今天起我在这里入伙了,要给邻居通报一声。”
袁可遇愣了下,她小时候才有的老规矩,现在新公寓谁讲究这些。不过这套房子买得早,楼里住的大多是老人和中年人,说不定也知道。
“怎么样,我入乡随俗,通晓人情吧?”傻乎乎的家伙还一脸讨好地问她,就差没摇着尾巴,袁可遇忍着笑揉揉他的头,像对待小狗一样,“对,很乖。”
他居然也就这么把脑袋就着她的手蹭了几下,满足地说,“我发现民俗最重要的部分是吃,二十四个节气要吃什么,结婚搬家要吃什么,逢年过节还是吃什么。蛋糕代表高高兴兴、甜甜蜜蜜,一定要吃蛋糕。”
刚说完,袁可遇放在餐桌上的手机连连震动,原来她结婚的消息转来转去传到同学群,群里反应迅速地炸开了。有祝她新婚快乐的,有问喜宴时间的,也有不客气地上来就要求新郎照片的。
消息灵通人士立马介绍,“他啊,你们应该见过,本地报纸有他家工厂的新闻,也有他的照片。很英俊的,幸亏可遇等到现在。”
袁可遇嫁了个英俊的富二代。
请客,吃饭。
袁可遇把“吃饭”两字放得大大的给齐文浩看,不光民俗,大家能想到的第一个节目就是吃。
“我没说错吧?”
“别那么笑。”袁可遇简直快受不了了,这个人,从盖拇指印一直笑到现在,刚沉着一会,不知想到什么又笑了。点了笑穴吗?然而袁可遇去洗手时,发现自己也在笑,镜里的自己脸红扑扑的,嘴角含着微笑。
傻。
昨天晚上她还在为那张照片而担忧,真是,谁能知道下一刻的事情呢。
袁可遇没问齐文浩照片上的他是在何等场所,旁边又是谁。他的过去已经发生,有许多年没有她的存在,她也不关心这部分。她只问有可能是谁干的,在昨晚那个时候寄张照片又是什么用意,她关心他和她的未来,以及可能出现的任何障碍。
不管婚姻被多少人讨论过它存在的必要性,也不管踏进去的人有多少曾经抱怨过它的无奈之处,它仍然是神圣的。
袁可遇不看自己的笑脸,她低下头,双手合什,在心头默念,爸爸妈妈,请保佑我和文浩,以及我们的婚姻。从今以后,我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