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变冷也不能冷却我躁郁的心情。实习生干的都是苦力活,不管男的女的都当牲口使,扛灯具扛道具,布置游戏台,给前辈们跑腿端茶倒水,不厌其烦地给嘉宾讲解各类节目规则,人数不够时还要充当游戏类节目的炮灰。比如有些嘉宾不想被水淋湿,就由我披着雨衣当替身,摄像从头顶补拍一个镜头,从没有人怀疑过这是个亡呢。
第五天,我累得忘了自己是谁,真的快忘记苏烈的时候,麦莉打电话给我:“昨天我跟秦雍在东方酒店见一个香港鉴宝专家,你知道我在酒店里遇到了谁吗?”
“苏烈?”我脱口而出,这些天来我总算有了点他的消息,烦躁的内心顿时得到滋润,就像经历一场持久的沙尘暴后迎来了一场倾盆大雨。
“还有杨朵薇。”麦莉补充了一句,说完等着我的反应,我在这头沉默很长时间,然后挂掉电话。我为什么挂得那么火急火燎的,因为我知道我输不起。
一整天处在失魂状态中的我,心不在焉,直接导致的后果是录制节目时绊倒电线,一台照明灯具爆炸,现场一片混乱。我趴在地上的时候想,自己真对不住新闻史的教授,我这份实习要泡汤了,只能祈祷不要有人受伤。我从地上爬起来,旁边一个节目工作人员看了看我,突然晕倒在地。我跑过去扶她,发现我扶着她后脑勺的手沾满鲜血,顿时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我慌忙大叫起来:“这里有人受伤,快打120。”
现场有懂急救的工作人员先过来进行急救,检查了晕倒女生的头部两遍还是找不到伤口,他说:“奇怪了,怎么只看见血没看见伤口。”
后面有个嘉宾过来拍我,面色苍白地说:“你手臂后面都是血,你是不是也受伤了?”
我扭过右手臂,发现血顺着胳膊一直滴到地板上。受伤的是我,一小片钢化玻璃插在手臂上,而那个晕倒的女生只是因为看见我受伤而晕血。我的整个右手臂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麻痹,疼痛是在玻璃片取出时才传遍全身,伤口的深度超出我的想象。
电影《V字仇杀队》里的V,敌人打光子弹也没能把他杀死,在承受枪林弹雨过后还能亲手掐死对手。丫说:“在面具下的不是肉体而是思想,思想不会死。”或许因为我被太多乱七八糟的思想占据躯体,所以肉体受再严重的伤也能忽略掉,即使在医院取出玻璃后我痛得死去活来。
总之在场所有人都被我受伤的事给刷新了三观,甚至有人怀疑我右手是假肢。真没常识,假肢会流那么多血吗?
后来麦莉和秦雍去医院看我,听了我的事迹边笑边无奈地摇着脑袋,说我没救了,估计哪天被放光了血也没有知觉,变成一具干尸’收在博物馆里,才能不辜负我这一千年产一枚的奇葩。他们前脚刚走,钟斯宇和芸珠后脚进来。我爸林赞成同志知趣地退出去给我妈打越洋电话报告我的伤情,他在电话里说:“没有大碍,就是会留下疤。”
“女生怎么能留疤呢,叫她寒假过来我这里,我带她去我的整容医师那里把疤痕去掉。”我妈在电话那头口气强硬。
钟伯伯和钟伯母也来看过我,弄得我觉得自己好像得了不治之症。当大家都在关心我的时候,我就犯贱地想起苏烈,和他比我多么幸运,有这么多人关心我爱惜我,可是他呢,哎,我忘了,还有杨朵薇关心他。我听麦莉说起他们同出同入酒店,并不觉得有多厌恶杨朵薇,反而觉得自己有点被打败,他最困难的时刻有杨朵薇在身边,而我离他那么远。
我问芸珠苏爷爷可还好,她说他一切都好让我别担心,她和钟斯宇并肩站着,两个人的脸上都隐藏不住或多或少的忧愁。我笑着跟他们说,流过汗流过血的才是人生呀,有了伤疤人生都变酷了。
上。
许征也来看过我,背着硕大的背包,一副准备出行的驴友装扮,非常适合木讷的他。他说他是来跟我告别的,他已经办好离校手续,下个学期不在学校任教了,要回上海去,回上海之前,他打算利用半年时间徒步游遍中国西南地区和整个东南亚地区,爬几座山。
他和麦莉的关系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我真心觉得麦莉做得很绝,没人能像她那样从容地从一段感情跳到另一段感情。对她来说,他们曾深深相爱过的事实,像是一条水沟一样轻轻松松就跨过了,头也不回;对他来说,却不知要翻越多少大山才能完全把她放在身后。遇到这种姑娘,用情过深等于把自己丢上孤岛,可是又没办法不爱上她。
我看着许征的离去,就像看着自己远离苏烈一样悲痛,这种从脚底蔓延到头顶的失落感比刚结痂的伤口带来的痛楚还要强烈,而我还要在众人面前强颜欢笑,因为我是无所不能地带给人快乐的林麒。
无所不能的林麒,胳膊从此落下一道很深的伤疤。
夏天像个被鞭炮吓跑的小孩,一溜烟没影了,秋天像坦克一样轰轰烈烈地开过来,沿途碾落一地的碎叶。有天我听到我爸在客厅问打扫的阿姨把他的皮夹克收到了哪里。他以前在东北当过兵,被冻怕了,年纪大了天气有点风吹草动就翻找厚衣服。
节目组没有踢掉我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伤口还没痊愈我又回到了工作岗位上,端茶倒水扛道具。只是我爸每天下了班都开车去电视台等我,一等就等好几个小时,有天晚上10点收工,一伙人吆喝着去吃消夜,我出了电视台看到我爸的车,他正在车子里呼呼大睡。
一周后,我再也忍无可忍,使劲挥着胳膊对林赞成同志说:“你看你看,我都好啦,你用得着每天去电视台等我吗?想追求我的人都被你吓走了。”
林赞成同志果真再也没有去接我。他一直想知道那个让我“喜新厌旧”的家伙是谁,旁敲侧击套我话我也不肯告诉他,打电话问麦莉,麦莉嘴巴牢也没有出卖我。
以为日子这样子下去,平平静静生活几个月,我可能会把苏烈忘了,或者在电视台里有追求我的人我也就从了。但是天公不作美,一是电视台里那些男青年有眼无珠,我爸那几天的出现,直接导致他们以为我早已傍大款傍大叔名花有主。哎哟喂,见过开二手丰田的大款吗?宝马得是大款最低标配吧?眼神好使一点行吗?二是电视台做一档鉴宝节目,请了一个香港鉴宝专家。这个专家事儿挺多的,有天录影结束之后把重要文件落在节目组。晚上七八点的样子节目组就收工了,我以为能早点回家睡觉,没想到一个制作人手一挥点到我说:“那个谁,你把这个文件送去东方酒店给今天的鉴宝专家,他急着要。”
巧了,原来他正是那个麦莉和秦雍在东方酒店见的鉴宝专家。东方酒店。我一边在心里找托词一边扭头去找可以代替我去的人,谁知道大家一瞬间都跑光了、没影了,整个录影棚只剩下我一个打杂的!
也许没那么巧会遇到苏烈,我安慰自己。打车去东方酒店的路上,我的心就像被洗衣机脱水一样搅着,发出评评评抨的声音。
去到酒店,见了专家交了东西,出酒店的时候我心情已经放松了,没想到我乘电梯下到酒店大厅时,电梯门一打开就看到苏烈和杨朵薇正走进来。该死,我一个激灵,来了个鲤鱼打挺,整个人在电梯口猫下腰滚到旁边的喷水池边躲着。喷水池旁边是一个西餐厅,晚饭时间,里面坐满了客人,一整面玻璃墙把里面的人和外面的大厅隔开。
大晚上的苏烈和杨朵薇在酒店出双入对,我心里像被人浇了硫酸一样灼烧得慌,我希望他们快点进电梯,我好赶紧逃离。我会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一样,波澜不惊地回到属于我的生活。
他们朝喷水池的方向走来。我鬼鬼祟祟的已经引起保安的注意,保安也朝我走来,两面夹击,我慌张得不知所措,想要不顾一切地往右后方向的餐厅侧门跑,才站起来,就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腰,一个没站稳,整个人翻到喷水池里。
整个世界都把聚光灯转向我身上,就好像《楚门的世界》里的楚门被现场直播的人生,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浑身湿漉漉地从水池里站起来,看到苏烈惊愕的面孔,以及杨朵薇的惊愕中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顿时有种想要宇宙大爆炸的心情。
保安过来把我从水池里拉出来,撞到我的人连声道歉,我捂着脸不敢看任何人。
我到底什么时候可以不慌张,可以不在苏烈面前出糗,可以理直气壮地出现在他面前,高贵冷艳地不在乎他?即使是假装,我也一样都做不到。
餐厅那面的人也被惊动,纷纷朝这边伸着脖子,好几个酒店工作人员同时围上来。
苏烈很快恢复平静,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看到他朝电梯口的方向走,杨朵薇朝我微微地耸了耸肩,扭过脸跟在苏烈后面。
我打了一个很大的喷嚏,工作人员要带我去换衣服,我沮丧地说不用了,我从人群中挣脱出来,心情低落地朝大门走。酒店大厅里如此金碧辉煌,如此喧嚣,可门外迎接我的是浓稠的黑夜。我会窒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