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就在不远处,有一双深情的目光正静静凝望着她,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却仿佛要将她刻在自己的脑子里,烙在心上,至死方休。眨眼间,飘逸的长发,裸色长裙的已飘然远去,消失在花园深处,随着缓缓闭合的大门再无踪迹。
安城笑了,时光匆匆,人生匆匆,能够截取这一刻的剪影,已然足够。
这是一幕只属于他和她的结局,没人知晓,唯有天地可鉴。
虽然听不清她的声音,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从她飘逸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的那一刻开始,空气中仿佛飘来了熟悉而浓郁的香水味道,他感受到了她的幸福,这是从幼时起两人漫长的相处过程所造就的感应,安城坚信没有第二个男人会像他那般地了解沐华,因为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完全投影在他的记忆里,她是他的肋骨,是他的心跳。
上天是公平的慈爱的,终于有人代替他爱她,占据她生命的下半场,让这个可爱可怜,光彩夺目的女子回归了正常的轨道。
“先生,要搭车吗?”这时,一个东张西望晃晃悠悠、四处拉生意的黑摩在这个傻站了半天的男人跟前停下车,殷勤的问道。
安城抬眸,清浅的一笑:“去江源路300号,要多少钱?”
“五十三块。”
“太贵了,四十五块,我就走。”
“好吧……”黑摩的司机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童话结束了,守候结束了,当王子和公主幸福地在一起的那一刻,痴情的人鱼就化成了泡沫,而他也回到了现实。
当安城回到别墅时,顾岚濒临崩溃的心境终于缓了过来。饶是如此,她还是没能控制自己,抬手给了自己的儿子一个巴掌,尖叫道:
“你到底去哪儿了,电话不接,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急得都快疯了!”
自从父亲去世,家遭突变之后,个性温婉的母亲开始变得尖锐刻薄,歇斯底里,极度缺乏安全感的顾岚,或许连自己都不清楚她在通过虐待周遭的一切包括亲生的儿子来虐待自己。
“妈,你放心,以后我哪儿都不去了,就呆在你身边。”安城的半边脸都红了,可他没有丝毫的闪避,嗓音依然温柔而沉静。
“真的吗?”
“真的。”安城极郑重的点了点头。
“答应我以后别再酗酒了。”
“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妈。”
“疼吗?是妈妈不好,一急就发火。”顾岚满眼是泪,心酸地摸着儿子的脸颊。
“妈,你又不是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一点也不疼。”安城微微一笑,冲着母亲露出了雪白炫目的牙齿。
“快去吃饭吧,一定饿了吧?”
顾岚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方才的冷淬荡然无存,记忆里的安城从来都不会撒谎,答应她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包括和沐华一刀两断,不相往来。顾岚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肚子里,她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吃完快去洗澡吧,时间不早了,早点睡。”
喜怒无常,已是顾岚的常态,也是安城注定要承受一辈子的不可承受之轻。
看着安城向浴室走去的身影,顾岗的眼神一点点暗沉下来。她知道自己很过分,可他一点儿也不知道她为他构筑的遮风挡雨的城堡,不过是一直靠谎言和仇恨维持支撑着。她知道安城并不认同她的所作所为,可他宁愿温柔的伤害自己,也不愿意对她说半个“不”字。不知有多少次,她都想把真相和盘托出,可是看到以醉消愁沉淀在自己的痛苦之中的安城,凝结在喉间的话终究化成从心底发出的深深叹息。
为什么从一开始她的生命似乎就是一场笑话?而笑话的终点便是当你以为它可笑之极,却没有想到还有更可笑的在后面等着自己。
早在安家出事之前,她已知道安宇背着她在外面有了情人。夫妇俩之所以不吵不闹,维持着表面的恩爱关系,只是因为安宇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以及利用价值,而她完全是为了安城,为了她唯一的儿子能保有原来的开朗明亮和无敌的笑容,她什么都愿意去忍。
然而,所有的虚伪终有揭开的一天,如同海边的沙塔会被狂澜冲得一干二净,不复存在。
安宇的公司濒临破产,她去求沐山的帮助,以为沐山会看在沐华的份上出手相助,此举的目的并非为了安宇能够暂时摆脱债务,还是只为了儿子,为了让他尽快恢复到过去的幸福,哪怕那幸福只是他心中的幻像。
然而,在她被沐山算计,被高子昌侮辱后,面对安宇的威逼利诱,她依旧坚持着不向那个人开口。明知那个人有权有势,弹指间,就能让病入膏肓的安家恢复心跳。然而,她做不到!那个在年少轻狂时欺辱了她的母亲,母亲生病去世后,将她这个私生女像垃圾一样丢到了别人家里的人,能算是父亲吗?能算是人吗?
寄人篱下的十几年中,顾岚从娱乐新闻和报纸里冷眼旁观他不断地结婚离婚再结婚,直到她和安宇结婚,生下安城的同年,那个人也和他大腹便便的新婚妻子奉子成婚。
她的儿子竟和那个人的儿子同年,简直是无稽之谈,天大的笑话!
不过反正与她无关,栗明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谁也未曾料到,在离开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二十多年之后,那个暴风疾雨的夜晚,安宇站在别墅三楼的阳台上,竟然以死相逼,威逼她去求栗明出资。
“明明你爸动动手指头就能救回我的公司,挽救我们这个家,为什么不能向你爸稍微低低头呢?知道你一直对我不满,所以执意见死不救吗?”雨水打湿了安宇的头发和身体,狼狈不堪的他声嘶力竭地朝她吼道。
“你明明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我对他究竟是什么感观,平时暗自利用这个关系动用栗家的人脉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要我去求他出资!我算他的什么人?一个可有可无的私生女,一个被扔掉几十年的垃圾!”
“就算不为我,也应该想想你的儿子,与他的将来相比,你所谓的自尊自傲就那么重要吗?!”雨声越大越大,安宇的声音不断刺激着顾岚的耳膜,刺激着她敏感脆弱的神经。
“自尊自傲?!!”顾岚跳了起来,积压已久的不满愤懑和痛苦在瞬间爆发,“我自尊自傲,就不会明知你不爱我,背着我玩女人,却到现在还不离婚?!为了儿子,我已经什么都忍了,栗明不把我当人,你也不把我当人吗?!”
安宇猩红了眼,双目尽眦,他的声音在发颤,声线却徒然幽冷,口袋里的手机还在响个不停,那是债主们催债的信号:“顾岚,我只问你最后一次,你去还是不去?”
“不——去。”顾岚冷冷的回道。
安宇突然笑了,笑得极为冷漠而诡异:“你会后悔的,你毁的不只是我,还有你的儿子。”
说罢,他一个纵身,跳下了三楼。
第86章
记忆就像老旧的卡带,总在最骇然的时刻戛然而止。
薄雾中,沐华赤着脚踩在又湿又冷的鹅卵石小路上,风很大,树枝上寥寥无几的叶子像铃铛一样摇摇晃晃地被卷入萧索的天空。
不远处,沐宅每个房间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仿佛突然被赋予了生命似的睁开了眼,看起来华丽而空寂,就像个既炫目又充满思想的怪物。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梦中的一切似乎和过去一样,又仿佛和过去不同。
楼顶依然能看见方洁的身影,只见她面无表情的向前走着,眼看就要走到平台的边缘。
沐华想大喊,想哀求,想哭泣,可声音却像被凝固了一样,发不出来。她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完全操纵的线控木偶似的,只能无奈地向前走,不能转身,不能回头。
风有点冷,她抱紧了双肩一直不停地走着。
穿过花园小径,步入明亮而幽寂的客厅,尔后走上了楼梯。在经过三楼的时候,她本能的想停下来,那里是她和沐夕的房间,丁默远应该还在等着自己,可是,似乎被超人的力量所控制,她怎么也无法停止脚步。
既然再现了方洁的身影,他们一定不处于现在这个时空,也许因为是梦境,那是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可以相遇的地方。沐华一边细细想着,一边不得不沿着灯火通明的走廊继续前进,心中似有千头万绪,思维却好像八音盒里随着音乐跳舞的小人,不断在原地转圈。
整个沐宅好似在温度很低的空调里,森冷森冷的,沐华浑身打着颤,脚底已近乎冻得麻木了,甚至呼出了一口白气。
不对,完全不对,简直和平时的梦大相径庭,本该是一副已经静止了的画面,此刻却在眼前不断的延伸铺展开来,向着从未体验过,不可预知的场景走去。
四楼,沐宅的最顶层,也是沐山生前的房间。
沐华的心跳得很厉害,扑通扑通扑通,清晰可闻,虽然已解开了对父亲的心结,可至今她还从未走进过这间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