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他带来的那束艳丽郁金香,他略满意:“这样,看起来和谐多了。”
扫了旁边谢瑾一眼,龙易干咳一声,补充道:“而且,哥哥最喜欢的,一直都是郁金香。小时候每到五月,他都会让爸爸带他去荷兰玩。”
“是吗?”谢瑾终于开了口,回想起来,他送过她好几回郁金香。
“你知道我为什么设计一对翅膀吗?”龙易似乎找到了知音,饶有兴趣跟她聊起:“像我们这样的人,要是再有一对翅膀,那就是上天入海无所不能……”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谢瑾打断他,声音寒凉似混着冰渣,“你们都以为他是误入安保公司,不慎被一对电磁脚铐困住,最后活活葬身在火场……其实不是,被困住的那个人是我,他为了救我触碰到了电磁脚铐,开关就在不远处,他让我去关掉,可我没有……
她的声音沉静如水,平铺直叙毫无起伏:“不是在大火中慌了手脚,我是成心想让他死……”
龙易身形未动,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平静地凝视着眼前墓碑,甚为无聊地拨了拨艳丽的花束:“你就那么想他死,就因为他意外撞死了你父亲?”
“意外?”谢瑾迷惘,“出事那天中午,周志天找到我,给了我一份监控录像,录像中他残忍地杀害了我爸爸,而后抛尸在废弃的小屋中,再选择撞车掩饰罪行……俗话说眼见为实,我以为那就是真相,我恨得无以复加,脑子里爸爸倒在血泊之中,雨水冲刷着他的身体的影子……”
龙易微怔。
“可是,可是前段时间我才知道,那份所谓的案发现场监控录像是假的……周志天在骗我,故意引诱我……可那时我不知道……那份录像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我以为那就是真相。”
“周志天骗了我,我把他送进了监狱。”谢瑾绝望地摇头,空洞的眼神中尽是无助,“但是直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真相是什么。那天,我质问龙诚的时候,他一脸慌张地问我是不是知道了,惊慌失措如同秘密被戳破……”
“就算有秘密,也不是他故意杀你父亲的秘密。”龙易沉声道,“我想你已经猜到了,我和哥哥都有着特殊的感知能力,如果屋内有个大活人,我们肯定会知道,如同你亲眼看见有人站在路边一样。”
“我们都觉得这种事情不应该发生,但它发生了,因为哥哥那阵子状态不好。”龙易垂了垂眼,睫毛轻颤,“你父亲死后,哥哥一直很内疚。他怕你误会,不敢让你知道他具备这种能力。想想也对,要他怎么对你解释?难道说平时他都能感知到屋内有人,偏偏你父亲死的那天,他如同两眼一黑,什么都看不到?说出来你会信吗?”
谢瑾抬起头,望着远处轮廓模糊的山峦:“他当时真的不知道屋内有人?”
“在正常情况下,就算隔了两堵墙,有生命的东西无法逃过我们的感知。”龙易中肯回答,呼吸低缓,“不过,他在此之前受了伤,大量的麻醉剂对他的身体造成了损害。但后来爸爸对他做过测试,测试表明他没有任何问题。”
龙易一脸严谨:“所以,在理论上,我不能准确地回答你的问题。”
“但我知道,哥哥不会故意杀你父亲。”龙易站起身,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十分了解彼此的性格,龙易从喉腔中发出不屑的轻笑声,“他不需要那样做,更不屑于那样做。”
他似乎不愿意在这里久呆,有离开之意,刚转过身听到谢瑾低声喃喃:“是的,他不会。”
“可我还是害死了他。”谢瑾扭过头,冲着他道:“你不恨我吗?我蓄意杀死了你哥哥,你不打算为他报仇吗?”
龙易略有些不耐烦,他耸了耸肩,不冷不热道:“与我无关。”
他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似乎兄长的死于他无关痛痒,离开的时候口中还絮叨着:“其实他死了也挺好,至少他的财产都归了我,我想要他的那架直升机很久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四野幽静,鸟啼声苍凉。
最后的几缕残光落尽光辉,西边的云被染成烟灰紫,墓地暗了下来,幽幽荧荧。
拖着虚浮的脚步回到住处,已是夜深人静,天花板上两盏昏暗射灯蒙蒙地勾出家具的轮廓,阴影层层重叠,透着和墓地同一种苍凉。
无从解脱,就像死亡的人无法复生,成为这世间永恒的绝望。
谢瑾从抽屉中翻出了药瓶,白色的药片消失在口中,瓶子滚落在地,天花板的灯光落入眸中,像是遥远的星辰,更像是龙诚的眼睛,黑亮有光,静静流泻着几分倨傲。
谢瑾唇边勾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也许这一回,她可以梦见他。
一定可以,朦胧中听到有潺潺水声,谢瑾觉得十分圆满,他生来便是属于水的,死后若有魂魄,也定是存于水中,如是,便离他更近了。谢瑾含笑,身心瞬时清朗,茫茫天水似乎越来越近,她已经迫不及待跃入其中。
“谢瑾!谢瑾!”中年妇女在暴躁地敲门,“大晚上水龙头怎么不关?水都流到楼下了,泡坏了地板你要赔钱的……”
“喂,你到底在不在里面?我自己开门了。”
“啊呀!”
……
那么粗大的嗓门,落在谢瑾耳中模模糊糊像是梦呓,想听得更清楚,却总是力不从心,她也不急,在梦中涉水而过,周围的世界混混沌沌,而她在寻觅什么。
不知道在混沌中走了多久,终于见到阳光脉脉地从云端落下,在那光影交接处,直直地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眉眼逆着光,深沉得如夜似海。
龙诚,谢瑾想喊他,喉头却猛然一紧,什么话都吐不出来,只余眼眶湿热难当。
他亦静默地凝视她,面无表情。
斜射的阳光在他身后落下光辉,浅淡地勾出他的轮廓,心头夹杂万千情绪,在这一刻如潮水般涌上来;但凡尘俗世都不存在,安静,祥和,温暖,那些情绪又如潮水般退去,她终于又见到了他,谢瑾吸了一口气,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触摸他。
一伸手觉得手背一痛,似乎拉扯到什么,谢瑾猛然一惊,扭头只见手背上正打着吊针。
白色的屋顶,白色的床,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整个世界似乎突然变换,迷蒙混沌消失无踪,回过头,已经没有龙诚的影子,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落进屋中,微风掀起窗帘微微抖动。
“龙诚……”谢瑾惊惶出声。
“醒了?”护士闻声进屋,先查看了点滴情况,见谢瑾蹙着眉,她道:“洗胃很难受吧?年纪轻轻的有什么想不开,幸好房东就住在同一栋楼,见你没关水进屋发现了情况,才赶紧打了急救电话……”
护士絮絮着数落她,谢瑾却看着窗户出神。
原来只是南柯一梦。
☆、第60成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医院的味道很难闻,翌日,房东来看过她一次,没有数落她泡坏地板的事,只说了些安慰话,不过看样子,她是不会再把房子租给她了。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警察局派来了一名心理医生,温和地跟她聊了一会,他问什么,谢瑾就答什么,不过目光常常看着窗外,广玉兰的墨绿枝叶从旁边延伸过来,偶尔有小鸟飞过,嗖地一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见她如此,心理医生提议出去走走,他可以替她拿着吊瓶。
外面草木葱茏,树叶散发出淡淡香气,不远处的水池中喷泉跳动,中心矗立着一座希腊女神雕像,神情柔和,谢瑾觉得很熟悉,却想不起何时见过。
直到看到薛彤在医院走过,几名主治医生殷勤地过来接待,她才记起,上次在苏羡妮那里受伤后,曾在这家医院住过——这是同诚集团旗下唯一的一家医院。
薛彤也看见了她,隔得太远,谢瑾看不清她的神情,他身旁的龙泽只淡淡地扫过来一眼,似乎只是看向一株普通的广玉兰,无甚兴趣,回过头跟医生说:“她好像过敏了……”
他拉着薛彤朝诊疗室的方向走去,从谢瑾的视线中消失。
太阳渐渐偏西,心理医生也该回去了,跟谢瑾告辞,绕过喷泉池遇到了谢瑾的主治医生,他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真正起了死心的人很难拉回来,去年我就遇到一个,自杀了七次,七次都被人救回来,找了几个心理医生,最后还是死了。”他叹了一口气:“警察局正在联系她母亲,等她母亲来了再让她出院,希望在家人在旁边她能好点。”
护士替谢瑾拔了手背上吊针,告诉她可以在院内多走走,但不宜太累,晚上还要打吊水。她点了点头,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翠竹掩映,抬头望着西边团团棉絮般的白云,被夕阳染成了灿然的金黄,那种颜色,既让人想靠近,又觉得刺眼。
夕阳落下高高的围墙时,谢瑾又看到了薛彤,她的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碍,脸上满是轻松,拉着龙泽的手时不时晃动一下,结婚多年,亲密依旧,如同热恋中的情人。
他们在距离谢瑾不远的地方散步,那里有两方低矮的雕塑,雕塑后方是半人高的石栏杆,仅有巴掌宽,薛彤拾阶而上,小心地踏上栏杆:“小时候听说,有些模特为了练猫步,专门选这种地方穿着高跟鞋走路,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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