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地顽固地,一动不动地拉着他。
沈溥回头看他,赤红的眼里有几分不明所以,他哼了一声,粗声粗气:“干嘛?!”
“一起走。”宋天真低低的声音传来:“你说过要一起走的。”
这时候酒吧里已经开始闹腾开来,隙开的门缝里传来各色各样的声音。光挂陆离的世界里从来都少不了纸醉金迷。可是这一分钟这一秒钟,宋天真低低的声音慢慢传过来,几乎要被门外吵闹的声音掩盖。
她张了张嘴:“你手上的链子是谁给你的?”
透过昏黄的光,沈溥只看到宋天真一张一合的嘴。
“什么?”他问。
狂奔的赌城街头,少年拉着二十岁的宋天真,夜风拂面,尽管背后追上来的是高大凶恶的白人打手,年少的她却觉得并不是那么可怕。
“我以后怎么找你啊?哥们儿。”
少年大眼睛笑眯眯,指了指她手上发着暗红的红绳子:“不如你把这个给我,以后你就能找到我了。”
他之后一直戴着这条老旧的红绳,宋天真想,这才是她一头栽进这段婚姻里不可回头的原因。她是找到他了,可是她又像是把他弄丢了。
沈溥站在那里,等着她往下说,可是宋天真微微张了张嘴,却再也发不出声音来。她终于松开手,放开了沈溥。
醉酒的沈溥,耐心比平常更要少。他等了好一会儿,见她又无声无息,立刻嗤了一声,率先走出了酒吧。
宋天真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一直走出酒吧的大门,她与形形□□的男女擦肩而过,却始终低着头。布桑城潮湿的夜风从她的脸颊边吹过,扶起她一直掩盖着的头发,她踏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地笑了笑。
这些年,她告诉自己,无论多难过,都要笑。她再也不想回到连她自己都要讨厌的人。
可是这两年来,她又笑了多少次。心理医生告诉她,很多时候其实只有自己才能走出自己的怪圈。她花了多少年,用力多少次,如今却仿佛又要走进那一个怪圈。
她原来是一直被抛弃的那一个。
即便此时此刻,她跟着的是八年前的沈小二,她也终于认清楚,沈小二已经长成了光鲜亮丽不一样的沈溥。
沈溥倚在车边等她,看到她来后,将手里的钥匙扔到了她手里:“会开车的吧?”
宋天真点点头。他们一路无言,这时候天色已经全部黑了下来,宋天真开的路是回湖东别墅的陆,沈溥坐在副驾驶上,呵呵笑了一声:“你特么还不是在骗老子。”
他从来都知道,只不过不屑去戳穿。现在喝了酒,也来了点兴致,才有闲情雅致与她说话。他应该从一开始就知道,宋天真说回娘家吃饭,不过是来找他的借口。他坐在一边,看着她就想发笑。两年内,他早就知道,他所谓的大家闺秀的妻子,与自己家人关系差得一塌糊涂,吃团圆饭这种事,他没兴致,她更没心情。
宋天真专心致志地开车,一双眼一直盯着前方,她又带上了眼镜,仿佛上了一层保护色。
沈溥百无聊赖,一直到回了家,他几乎在车上睡着,直到宋天真靠过来,轻轻推了他一下。
“到了。”她轻轻说,看到沈溥一副迷茫的样子,她缓缓而道:“这里不是其他地方,是湖东别墅。”
沈溥仿佛已经酒醒,冷笑一声:“饶了那么多圈子,宋天真,你能不能有话直说?”
车子里那么狭窄的空间,宋天真正襟危坐在驾驶座上,她的手紧紧得捏着一旁的安全带。
“说吧,到底什么事。”沈溥耐心耗尽,一双眼冷厉如同对待做错事的下属。
“放过那个小姑娘吧。”
“哪个?”
宋天真苦笑一声:“虽然你一手整天,有钱有权,但是人家清清白白还在上大学,那个小姑娘不愿意,你何必呢?”
沈溥终于明白过来她说的是哪一个,他扯了扯嘴角,凌厉而残酷:“这关你什么事?”
宋天真低了低头:“人家都求到我这边了,即便她长得再像,她也不是霍明朗,这道理,你应该清楚吧。”
她在戳人死穴,她知道。果然,沈溥勃然大怒。
☆、第11章 chapter11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手臂紧紧抱着自己,因为紧张与辛酸,不小心碰了下车窗上的按键。带着热气的夜风一下子从窗口灌进来,额前的碎发几乎覆盖住她的眼睛,她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就已经被沈溥一把拉出了车。
他是真的发怒了,一路死死地掐着她的虎口,让她挣脱不得。沈溥向来步伐迈得大,宋天真几乎是被他拖着往前走。
“沈溥!”宋天真不由得喊出声。
这时候的沈溥已经听不得她一句话,只顾着往前走,他已然震怒,一路就像是拎着一个小鸡仔一样。很快就穿过了庭院,到了家门口,他连钥匙都没有拿,一下子走地下通道,直接踹开了门,然后一把将宋天真扔到了客厅里的沙发里。
别墅里回来上班的阿姨听到声响,吓得大气不敢出,躲在自己房间里没有出来。
“宋天真,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调查我?!”沈溥瞪着眼,居高临下,浑身散发着冷意。
客厅里的灯太亮,沈溥额头暴起的青筋她看得一清二楚。他的怒气,他的怨恨,她都看在眼里。
宋天真忽然觉得有些累。她二十六岁终于被父亲想起,召回来与他相亲结婚。她开始学会做饭,洗手作羹汤,休息日整理家事,几乎一一做过。她见过孟远的爱情,痴恋十年也是有结果的。
可是站在她眼前的是沈溥,宋天真想,沈溥不是沈小二。即便她受过几乎与孟远一样的苦,但是她没有孟远那么幸运,碰到的是蒋勘正。她宋天真碰到的是,一直痴迷着霍明朗的沈溥,是自大、薄情的沈溥。
宋天真终于低了低头,缓缓而道:“随便你吧,我上楼休息了。”
可是沈溥看到她这种半死不活,挑起事端又不敢解决的样子,心里面愈加地不耐烦。他终于口不择言:“你装什么装?”他嗤笑一声:“要是你愿意,你也可以找啊。大家各玩各的,不是早就说好了么?嗯,那个谁。就那个赵铎安,不是看你挺有意思的么?你跟着他也挺好的,我保证没什么意见。”
沈溥永远也不知道他说这些话有多大的杀伤力。无形之中,有一双手狠狠地掐了宋天真的心一把,她最为柔软的那一层被戳穿,血从里面慢慢往外渗,直到饱胀的心难以承受负荷,在顷刻间鲜血淋漓。
他永远有方法将她置之死地,宋天真全身力气在这一刻被抽离,身子靠在沙发上,缓缓扯出一丝笑:“□□是犯法的,你好自为之。”
沈溥一双眼蹙起:“你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
“哦。”宋天真点点头,她搓了搓手,再抬头看,沈溥一张脸依旧是余怒未消,死死地盯着她。
她浑浑噩噩地站起来,脚踏出去的那一刻,跌跌撞撞,连走的路都是歪歪扭扭。
沈溥的声音从她的背后响起:“我的提议,你好好想想。”
他明明知道这一桩婚姻几乎不可能取消,所以他便让她去找情人。宋天真走得那样艰难,她跨过多少山川,淌过多少河流,走过多少路,才能出现在那一夜的旋转餐厅,面带笑容,妥帖细致。
他不知道,所以理所当然。
他不是沈小二,不是。宋天真终于明白。
十年之前,宋天真刚出国,生活优渥,却患有抑郁症,断断续续的治疗让病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她便出去跟美国朋友瞎混,彻夜狂欢,嗑药太多,几乎染上毒瘾,又学会赌博,常常一掷千金。
她天资聪颖,凭借超乎常人的记忆力,在一场牌局里面,能根据荷官的发牌特点与每一张牌摆放的位置,经过排列组合将每一张牌出现的几率与顺序估算出来。她当时在波士顿,时常出入地下赌场,娇小身躯被每一家赌场管理人员记住。
后来她参加世界扑克系列赛,无人不知黑玫瑰。那时候她才十八岁,一身恶习,几乎堕入地狱。病情糟糕的时候,曾经一个人在家中吞服一整瓶抗抑郁药,若不是房东来收房租,她可能死在屋中都没有人知道。
挣扎两年,从十八岁到二十岁,她得了药物戒断综合征,体重从90斤疯长至200斤。她在美国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家里的资助也断断续续。
矮胖的黑玫瑰揣着兜里仅剩的一百美金来到赌城拉斯维加斯,期望赚得她高昂的药费。只可惜,用药太多,病情糟糕的她再也没有十八岁时的敏锐与伶俐,她输得一塌糊涂,掏出全部身家还是欠了赌场五百美金,宋天真押下了金手链。
她现在还记得有人看到那条链子的神情,很快的,有人叫出她名字:Black Rose。
无人敢相信,两年之前,娇笑瘦弱的黑玫瑰如今成为矮胖的混迹在地下赌场的小太妹。面目丑陋,令人无法想象。
她选择自己最拿手的德州扑克,可是随着容貌的改变,随之消失的还包括了她的灵气与幸运。金手链换来的赌资只一局就花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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