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锦赫摘掉头盔气不顺的喘。
德晟说句:“赶紧上楼吧。”
关锦赫转身走,走两步又回来,盯着德晟问:“你刚才和摩托车主说什么了?”
德晟回道:“我说只要他们把车开到指定医院换回他们的摩托车,关锦赫就会付给他们丰厚的酬谢,于是他们就答应了,钱关键时候绝对好使,这话还真不假,别忘了一会儿给人家酬谢。”
关锦赫狞着眼珠,结舌张嘴又憋回去,转身走,两步又回来,手指头点着德晟狠狠的样儿:“我告你,你和我女儿没那么多凑巧的事,这是最后一次,下回再凑巧碰上她,我、我就……”我就了半天梗在嗓子眼儿里没找着词,拧着眉目转身哐哐进了医院。
德晟哑然一笑。
关锦赫匆忙赶到,梁晋臣奄息喘顿,抖着嘴角望着关锦赫,似安慰又似哀怨。
关锦赫抓着梁晋臣的手:“晋臣,我来晚了,想说什么,我听着。”
其余的人出了屋。
梁晋臣语齿不清气吁微弱,关锦赫贴近耳朵细听,句句让他骇然,面目凝滞惊顿。
梁晋臣最后一句说:“世间情长顺意自然,不必强求,能有个人真心对待,就该往好里珍惜着,不然多情反让多情误。”
梁晋臣留下一段话便咽气长辞。
关锦赫眼角凝出泪,木讷的坐在屋外的椅子里良久不动身,关之茹第一次看到老爸这么凝重的神色,兴许是悲伤吧。
关锦赫直到他的司机来才动了身,对梁文安慰几句,交代了后事安排,走出医院。
德晟在楼下等着那车,那车被堵着一个多小时后才开到了医院,摩托车主一见关锦赫出了医院紧忙围过去,他是等着关锦赫的酬谢呢,和德晟达成的交易价是五千。
关锦赫无心搭理,挥手让司机付了钱。他忽然想如果没这笔交易他也许就听不到梁晋臣这番隐匿半生的话。
梁文悲伤,唯亭一直陪伴,傍晚时分关之茹和德晟离开。
关之茹坐在车里不觉低头抹泪,德晟安慰:“生死天命,有些事由不得,别太难过。”
关之茹轻声:“梁晋臣是看着我长大的,跟我的亲叔伯似的,怎么能不难过。”又嘀咕:“也不知他临走时跟我爸说了什么,我还第一次见我爸那样。”
德晟问:“你爸怎么叫大车子?”
“据说我爷爷那辈上穷着呢,赶个马拉的大车绕大栅栏转一圈就风光的了不得,那时候最大的奢望就是有辆四匹马拉的套车,于是生了我爸就取名大车子,后来我爸自己改了名,轮到这会儿已经没人叫他大车子了,只有同辈的老人知道他这名。”
德晟淡淡一笑。
梁晋臣的离世像是勾起关之茹的诸多感慨,念起很多过去的事情,叹喂:“梁晋臣就像我爸成名立业的见证者,包括我爸的婚姻,据说那天迎娶我妈是梁晋臣跟着我爸一起去的,帮我爸挡箭好些刁难才顺利的娶回我妈,他也是真正见证我爸妈爱情的人,他知道那俩人有多好,遗憾那些过去的事也都随着人离世慢慢淡忘了。”
德晟平淡回应:“其实过去的事也未必你想得那么完美。”
她看他:“你什么意思?说个话就让人扫兴。”
他叹言:“就当我故意想让你扫兴,你爱听不听。”
她嗔怪:“你又来,从不顺着人说话,挑个话头就伤人。”
他回道:“你被人哄得还不够吗!也不觉得乏味,别指着从我嘴里听到好话,我没那义务陪你自叹自怜。”
“你、你这又哪一出?我让你陪了!你是上杆子找不痛快。”她愠色不快。
他无奈托额:“之茹,你别老埋在幻想里图什么狗屁不存在的感悟,我告你,你爸妈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
“你什么意思?想说什么?”她盯着他。
他缓缓直言:“你爸曾有个情人,那人就是小红鹦。”
她惊愕:“胡说!你胡说,我这够烦的了,你又来刺激我。”
“你只当我的话存心刺激你,我不介意再刺激你一回。”
她凝顿,问:“你怎么知道?从哪听得谗言?”
“未必是谗言,无意间听说的,小红鹦曾爱上一个有家室的男人,那男人叫大车子。”
她沉默,良久爆出一句:“去砖塔巷祥服云。”
去那干嘛?他不解。
“快去,带我去——”她急叫,她要搞清楚,她要知道真相,为什么她眼里的事物总是和现实不同。
推门进了祥服云,老邱喜面相迎:“哟,之茹姑娘呀,今儿好日子,大清早喜鹊就压枝头叫个不停,我瞧着就有好事,原来是之茹要来,那几套旗服还满意吗?穿着贴身吗?……指定差不了,什么妆头穿在你身上都能托出气质来,再有我老邱的传家的手艺根底儿的就是为你之茹服务的……”恭维客套一大堆,没完没了。
关之茹抬手打断:“老邱,我问你,小红鹦在哪?”
老邱一愣:“哟,之茹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你甭管,知道她在哪吗?”
老邱眨着褶皱眼:“这人可是隐世很久了,多早都没见过了。”
关之茹追问:“我记得你以前念叨过,说她还来定做过旗袍。”
老邱冥想片刻:“可不是吗,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她突然踏入这道门把我惊了一跳,人倒是老了,可那模样还是那么雍华,身段还是那么标志,但那个声音却变得不认识了,果然嗓子坏了,不能唱了,可惜呀……”
关之茹打断:“她在哪?”
“她像是不住在市里,她订了一套服饰没说几句话就走人了,也没来取,留了一个地址让做好了给邮过去。”老邱蹙着老眉摇摇头:“我还真想不起来她住哪了。”又说:“不过顾客的信息我都留着呢,等着我给你找找。”
老邱翻弄着老簿册,一本接一本,在一本陈旧的册子找到那么一行字。
关之茹记下,那地址是北京远郊小汤山的常兴庄。
德晟明意,带着关之茹开车去了小汤山。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到了常兴庄,那所宅子在常兴庄最偏僻的位置,独门独户,安静又独孤。
顺着门墙缝可以望见院落里葱绿婆娑,花影孤艳。
关之茹举手敲开那道门……
☆、往事陈烟
眼前是个尽六十岁的老妇人,花白头发,皮肤白净,眉目淡然,虽眼角皱纹深刻却遮不住曾有的清艳光华。穿着一件白色粗布对襟上衣,淡雅风骨,年已花甲,身段依然窈窕挺拔。
关之茹曾在戏曲网页上掠见小红鹦的影像,她一眼就认出这就是小红鹦。
“我是关锦赫的女儿,叫关之茹。”
小红鹦眉目淡淡瞟着,开口说出第一句话:“打进门我就瞧出几分了,你长得像极了你母亲。”
关之茹惊诧,这声音沙哑如敲破的皮鼓,齿力锉刀般磨砺耳膜,粗劣得以为是八十岁老汉的声响,这哪像唱过戏的声音!
德晟一声不响,在一旁静静看着。
“你就是小红鹦,当年最红的青衣名角儿……”
“不用你提醒,我活得比你清楚。”小红鹦打断,问:“你为什么来这?”
“我想知道你和我爸的事情。”
“你可以去问你爸。”
“你认为他想掩饰的事能告诉我吗,他要想说早就告诉我了。”关之茹诚恳对视:“我妈走的早,我都没见过她什么样,我一直以为我爸只喜欢我妈一人,我知道的太少了,对于女儿来说那是遗憾。”
小红鹦淡漠垂眉,无声无响,开水沏了一壶茶,给俩人斟满两杯,茶色淡黄清亮。
“先喝口茶吧,这是金银花茶,我自己种的,我年年种这玩意儿,好多年了,看它由白色慢慢变黄,秋季再把它摘了,太阳底下挨盘儿晒干,这花虽不起眼儿但味儿奇特,败火,润嗓子,喝了嗓子就不疼了。”
关之茹莫名听着,端起那杯茶挨到嘴边,热气扑鼻,闻到一股奇特的香,轻抿一口,舌齿甘津,她放下茶,看向小红鹦。
“味道如何?”
“还不错。”
“其实有点儿苦,什么滋味尝多了也就成习惯了。”小红鹦轻微一叹:“有次我唱完了一场下了后台,有个女人等着要见我,她手里拿了一束白兰,她的样子很好看,特别是那双眼睛,盯着我良久,她说我唱得真好,递给我那束白兰就转身而去,飘忽得像个影子,我以为她是我的戏迷,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你的母亲,那是我第一次见她……”
小红鹦目光沉悠淡远,像飘回了那个年久的岁月。
那女人叫悦夕,她嫁给了关锦赫。
正直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万物复兴,关锦赫也是借此机会捷足先登步入商业,已颇见起色。
悦夕生性温和气质内敛,她每日闲情的时候最喜欢的是听邓丽君的歌,温婉纯净、眷恋缠绵的曲调正好随了女人的心境。
而关锦赫喜欢听京戏,那阶段文化热潮冲破样板戏的禁锢将戏曲艺术回归本质,京剧正是鼎盛的时候,关锦赫每逢有京剧演出就要抽空去赏听一番,久而久之成了消遣和习惯。而悦夕的兴趣并不在此,趣味不同,难免少了情趣沟通,再一个关锦赫又常常生意忙碌出门在外几日不回,渐渐疏离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