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成阳说:“私人事情,不必如此麻烦。况且,我已经开始办理离婚手续。”
三叔很快地看了站在不远处的纪忆一眼,勉强笑:“好,我先走了,有时间见。”
说完,重重地拍了拍季成阳的肩膀。
季成阳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和她离开报社,正是下班高峰时段,在地下停车场还先后遇到了开车离开的主编和何菲菲。主编是明显揣着明白当糊涂,嘻嘻哈哈地问季成阳怎么和日本鬼子似的,“悄悄地进村,打枪地不要”,就这么把报社新好员工拐走了?
何菲菲倒是见鬼了一样,不停说着:“季老师好,真是好久不见了,不知道最近老师忙不忙……”眼睛却滴溜溜转着,一个劲往纪忆身上跑。等纪忆坐上季成阳的车,很快就收到何菲菲的短信:这怎么回事儿?明天如实汇报啊!
纪忆心乱如麻,没有一点力气应付这种调侃式的追问。
刚才发生的事,仍旧那么清晰。
那种感觉,像是多年前站在爷爷家的客厅里,被很多双眼睛盯着,质问着,怀疑着。眼前的二环路已经拥堵不堪,她隔着车窗,看着窗外那车灯汇聚成的灯海,甚至都忘了问他要带自己去哪里,就坐着,左手无意识地拧着自己的右手手指,用了很大力气。
手指关节都被她拧得发白,她却不自知。
只是茫然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忽然,左手被强行拉开,她惊醒,视线从窗外的车海移向他。季成阳已经握住她的那只手,放在两人之间的自动挡上。
“今晚我带你见一个人,你应该会很高兴,”季成阳没有问她任何问题,反倒将话题转到轻松的地方,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他就这么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握着她的手。
“我认识的吗?”她的所有感知,像是都汇聚到了被他握住的手上,不敢动,声音也变得轻悄悄的。“是我们两个都认识的人,”他回答,“不过我怕你可能会认不出他。”
她哦了声,见他不再说什么,闭上眼睛,靠在副驾驶座上装着镇定。
手心慢慢地发热发麻,有种从未体会过的异样情绪,让她无所适从。
等到了餐厅,她面对桌边穿着白色厨师服的男人时,用了足足一分钟,才从对方的五官里看到了熟悉的地方。
有什么从记忆深处涌出来,可暂时想不到,究竟在哪里见过。
直到对方换了一个地方的方言,说,我是阿亮。
她这才恍然。
这是当初她和季成阳去看姨婆的时候,那个说自己想要走出贫穷的家乡,多赚钱,改变自己命运的男孩。她还记得清楚,季成阳曾和他说过什么话,而那些话也同样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影响。此时的纪忆和阿亮比起来,显得小了很多,五官仍旧保持着少时的模样,所以对方根本没有犹豫,一眼就认出了她。
“阿婆去世之前,还提到过你,”阿亮说,“说到你怕黑,还在笑,说应该让你多在她身边住几天,这坏毛病就改掉了。”
纪忆不好意思笑笑。
那时候真是怕黑,在院子里上了厕所出来,看不到季成阳就险些被吓哭。
“一会儿我亲手给你们做点心,虾饺,萝卜糕……还有什么?唉,我这一激动,连自己会做什么都忘了。”“没关系,”纪忆指了指单子,“都点了。”
季成阳似乎也是初次见他。
从两人的交谈中,纪忆听出来,阿亮去年到北京后就一直通过姨婆留下来的联系方式,想要找到季成阳。直到这次他回国,终于有机会见了这一面。阿亮趁空坐下来,对着他们说着自己初中毕业后,就出来打工,一路从宁夏,到广州,最后到上海,学历低就一直专心学做点心,竟也做出了自己的小事业,也由此带出来了十几个堂兄弟。
阿亮说着,激动着,脸有些发红,眼睛也越来越亮。
到后来想起自己还在上班时间,忙拿起餐单去张罗给他们添菜。
纪忆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他肯定很高兴。”她说着,抬头,发觉季成阳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莫名地,她就想起两人一路在车上的情景,脸不自然地红起来。
她没料到,在这样的一天,两人之间比元宵节还要融洽许多。
晚上,纪忆躺在宿舍的床上,难以入睡。
室友们也在各自床上躺着,闲聊着,从工作说到了感情,又毫无限制地蔓延开来。忽然有人问纪忆:“纪忆,那天来找你的女孩家里条件肯定很好吧?我听她说毕业的学校,再看车和包,都绝对让我辈仰望啊。”纪忆嗯了声:“她家里挺好的。”
室友忽然翻了个身:“那让她给你介绍男朋友啊,她身边肯定好的一抓一把。”
纪忆趴在床上,脸贴着枕头,笑了声。
离季成阳送她回来,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她忍不住猜想,
他在离开后,会做什么,会去哪里,会不会也在想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0.0
☆、第八章 何用待从头(2)
对于职业的选择,纪忆并没有丝毫的动摇。那是她年少时,在深夜台灯下做着一份份有着浓重油墨味道的试卷时,就已经做的决定。
季成阳在几天后去了美国,他告诉纪忆,是去参加他一个朋友的葬礼。
听到他的理由,莫名有种很难过的情绪涌现出来,让她想起那年高中班长走时的情景。
三月中旬,何菲菲换了住处。
她询问纪忆是否想要租房子:“我那个是两居室,我租了一间,另外一间还空着,这几天估计房东就要找人了。不如你搬过来,和我合租?”
纪忆刚才开始想租房的事,没想到就来了这个机会:“我六月底离校,想五月再找房子。”
“找房子哪有那么容易,”何菲菲继续游说,“女孩子更麻烦。我就和不认识的人合租吃过亏,就只想和认识的人合住,正好那房子一间大一间小,我住大的,付三分之二房租,肯定比你以后自己找便宜。”
纪忆想,何菲菲说得没错。
宿舍几个同学有毕业去上海、回广州的,也有直接出国的,余下的两个就是北京人,没有租房子的需求。所以她一直也在找五月的合租室友,现在忽然出现这么好的机会,房租又这么实惠,她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搬家这天,天气不错。
纪忆的行李不多,一个行李箱,一个行李袋,这就是她所有的财产,何菲菲的一辆小车就都搞定了。租住的地方在和平里附近,僻静的住宅楼群,都是旧式楼房,没有什么所谓的小区和保安。她把行李搬到房间里,何菲菲将新配的钥匙放在厨房餐桌上,交待她:“晚上我还有事,不回来了。这是你的钥匙,随便你折腾去吧。”
于是,快接近晚饭的时间,她就如此被室友抛弃了。
这是个不到五十平的小居室,因为空间有限,厨房是开放式的,没有客厅,只在厨房旁放了四人的玻璃饭桌作饭厅。她的房间就临着厨房,很小,只容得下最常规的配备家具,床、书桌、椅子,还有个瘦窄的衣柜。
何菲菲住得那间是这里的两倍,连着阳台,宽敞许多。
今天前,她来过一次,已经将房间收拾的差不多了,唯一加了的家具,就是在床头上方装了个几层的书架,反正她个子小,也不会觉得碍事。
等将今天搬来的衣物整理好,算是彻底安了家。
她站在房门口,对着里边发了会呆。
虽然只有8平米左右的房间,却是她真正付了房租,可以自己做主的空间,终于可以对别人说出“我家”这两个字,而不是爷爷家、妈妈家,或是学校。
她来时的凭着印象,七拐八绕走出住宅楼群,解决了晚饭后,又找了找路边有什么公交车站,再去超市买了些生活用品。走回来的时候,倒是有些迷了路,三十几幢外形相同的楼,在深夜里猛看过去完全分不出差别。
九点多,又是冬天,小区里已经没什么人走动,也没人可问。
她只能停住脚步,就着路灯的光仰起头,去仔细看楼牌号。路灯显然已因用的久,光线差了很多,看得有些费力。
还没等看清楚,手臂被人撞了下,紧接着就是一声倒地的轰然响声。
纪忆手里的袋子被撞,她反射性回头,正看到身边跌撞着爬起来的醉汉,正在离自己不远处扶起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漆黑深夜,碰到这种人,总不是好事。
她捡起袋子,转身就走,以为能立刻离开这种危险人物,却没想到醉汉竟然扶着自行车,嘴里骂骂咧咧、嘟嘟囔囔地跟了上来。
这里没什么人,离马路也有段距离,根本找不到有人的环境。
纪忆心里发麻,快步走进离自己最近的楼门。
木质楼门,敞开着,没有任何防盗措施。
身后明显有车扔到地上的碰撞声,还有男人的脚步声,她心乱如麻,很快跑到二楼。
身后的人依旧锲而不舍,紧随着。
似乎是怕她家里有人,不敢跟得太紧,却又舍不得放弃。
纪忆背后发冷,紧紧攥着自己手里几个大塑料袋,胆战心惊地扫了一眼身边的三户,从右手边传出来的人声更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