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陪他度过最难熬的那一年。他被困在病房里,不能下地,身处陌生环境,没有亲戚朋友,每日见的最多的就是医生和护士。他烦躁,苦闷,像变了一个人。他朝明晨撒气,不下几十次,她却耐心极佳,光是收拾他摔碎的碗碟,就足够考验她的忍耐。
他从来都知道明晨是个很有能力的女人,她拥有海外求学的经历,可以跟国外医生交流,另一方面,又能跟他交谈。的确在仓促的当下,是最好最合适的人选。
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更全面的明晨。在他面前,她放得下身段,有原则,有头脑,听从命令,尽忠职守。她在他烦躁的时候放音乐,电影,按照食谱做营养的中餐,一日三次叮嘱他按时服药——日复一日,就这样过了两百多个日子。
他对明晨,多了一分尊重。不管当时裴氏允诺她多少酬劳,她的一举一动,全都是出色的。
按下水龙头,水声戛然而止。他一把抹去镜子上的水汽,盯着里面的那张脸,没有一丝笑容的时候,他更显得冷峻。
一条伤痕横在头皮中央,全靠黑发遮挡住,如今看并不明显。而其他的伤痕,最严重的是在脖子上,犹如巨大蜈蚣,惨不忍睹。美国医术发达,他在半年前成功除掉那条疤痕。
普通人,根本看不出现在的裴煜泽,跟两年前的有何两样。唯独他自己知道,全身是伤,动弹不得,睁着眼忍着痛,熬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晚,到底是何等的心情。
当一个人连手指头都动不了的时候,世界也把他隔绝在外,唯一活跃的就是脑子里的思想。出现在脑海里最多的人,是明晚。
他不是没对女人动过心,但没有人左右过他的情绪。
她不在意,不爱他,都比不上把他让给别人的举动,更令他倍感卑贱。
他面无表情地擦拭身上的水痕,走到衣柜前,取出一套卫衣穿上,随即走出房间。明晨解开围裙,桌上放满了饭菜,他瞅了一眼,却不觉得有多温馨。
“史密斯医生叫我看着你,别好了伤疤忘了疼。”明晨给他放置碗筷。
“这句话是中国的俗语,美国佬也会说?”他冷叱一声,一脸的漫不经心。他平生最烦医生,国内国外的一样啰嗦。
明晨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坐了下来,两人安安静静地吃了晚饭。
“停药后,没有什么后遗症吧。”她问。
“没有。”裴煜泽斩钉截铁地说。“我没到老态龙钟的地步,恢复起来快。”
明晨适可而止,她眼里的裴煜泽,对一些事有很大的耐心,但对某些事,一触即发,毫无耐性。
“既然回了国,不想回去看看?”裴煜泽走到客厅,打开电视,不停地切换节目。
“抽了空就去。”明晨敛去眼底的笑意,收拾了桌子,随即离开。
她是个聪明女人,恪守规矩。赵敏芝给她的不少,她知道游戏规则是什么,一旦过界,她会一无所有。
兴许她明白赵敏芝对她的只有利用,但她甘心被利用,所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厢情愿。
沉下心来,裴煜泽振作精神,股东大会延期举行,正是因为赵敏芝生怕他的体力无法支撑。当年他的车被动过手脚,但车子被撞得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证据,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不过他从未放弃搜罗钟国华的把柄,这次股东大会,便是铲除异己的最佳机会。
手机在这时响起,是裴珍珠打来的。
“你打算怎么处置明晚?”她的声音冷冷的,有些干涩,像是刚抽过烟。
“兴师问罪?”他低笑一声,并不在意。
“你一回国就找上她了,我能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吗?”她质问道。
裴煜泽冷哼一声,靠在沙发上,仰着头,眼神沉下,缓缓地说。“裴珍珠,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我在想什么,你未必能知道。你要是知道,还打过来问干吗,多此一举。”
“我最看不过男人对付女人。”她颇有正义感,毕竟是在国外多年,她已有自立观念。
“你想象力未免太丰富。”裴煜泽仰天长笑,语气一下子轻佻起来。“我只不过是想追求明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行吗?裴珍珠,你管的太宽了点。”
“你要追明晚?”裴珍珠拉扯着音调,全然不信。
他沉声说:“裴珍珠,就算你是我姐,我也警告你,千万别毁了我的全盘计划。”
“你是不是真的脑子撞坏了?”裴珍珠毫不客气地问。“明晚拒绝过你,谁都看得出来她不喜欢你,你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裴煜泽没了耐心,吐出一句话。“跟你无关。”
即便是亲姐姐,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还是挂了电话。否则,他就要不停地编织谎言。
……
裴煜泽走到楼下,司机已经为他打开车门,他坐到后车座,听得司机说。“夫人要少爷先去半山邸堡。”
“好。”
回到裴家,他直接去了一楼裴立业的房间,赵敏芝坐在阳台,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的羊绒披肩滑落地面,这一幕真安详。
他为她拾起披肩,转过身,看向躺在大床上的男人。裴立业自从中风之后,即便控制住了病情,但还是无法下床走动,有时候有意识,但更多的时候,他连家人都认不出来。
裴煜泽的眼神一暗再暗,他没想过要怀疑自己的母亲,但赵敏芝坚持是明晚跟裴立业争吵导致老爷子发病,他更想查明这底下的原因。自从进了裴家,老爷子很看重明晚,明晚也对老爷子尊敬有礼,为什么偏偏会发生那么大的矛盾?!
“煜泽,你来了啊,也不叫醒我。”赵敏芝悠然转醒,将披肩搭在肩膀上,坐起身来。
“我来看看爸。”他笑了笑,正色道。
“立业,今天是股东大会,以后把裴氏交给煜泽,我就能一心一意留下来照顾你了。”赵敏芝伏在裴立业的身旁,柔声说道。
裴立业连眼睛都不曾睁开。
“好了,我收拾收拾,跟你一道去总部。”赵敏芝说。
裴煜泽离开房间,走到庭院,发现游泳池又被充满了水,浅蓝色的清水,在日照下波光粼粼,清澈见底。
记忆被掀开一角,他却只是顿足半刻,随即跟赵敏芝一道坐入各自的车内,两辆车一前一后开向裴氏集团的方向。
股东大会,一开就是两个小时。裴煜泽派人公布钟国华在这五年内在工程款中做的手脚,证据确凿,巨细无遗,投票表决,罢免他的理事职位。众人看他今时不同往日,铩羽而归,哪怕是钟国华的党羽,也再无人敢为他说话,惹祸上身。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钟国华,就成了自己。
“副总裁这两年,在国外深造,如今学成归来,我也是时候代表集团总裁,把事务全权交给他了。”赵敏芝站上主席台,发表最后的讲话。“还请各位股东,像对待前任总裁一样,扶持新总裁,把裴氏集团建设的更好,更辉煌。”
裴煜泽趁热打铁,公布了新一任理事会名单,他早就下了大功夫,劝退四成老理事,条件当然是更好的待遇。理事会注入了一股新鲜血液,这些新任理事,当然是亲裴一派。这样一来,他以后的决策,需要理事表决的时候,就不至于有重重阻碍。
他的代价,是牺牲了自己百分之一的股份,作为笼络人心的筹码。
但一切自然值得。
他会更快地收回利益。
明晚一走进宠爱宠物店,看到林筱雨正在跟客人说笑,怀中抱着一只小白猫,嘴角牵动,客人从她手里接过小猫,满意地离开。
“明晚,你怎么会突然来看我?”林筱雨一转身,喜出望外。“你这个大忙人,要想见你还真难得。”
“我哪里是来看你的?我分明是来看这些猫猫狗狗的。”明晚存心地说。
林筱雨撇撇嘴。“少避重就轻,我堂哥说裴煜泽回来了。你们就没有后续?”
明晚俯下身去,从铁笼里抱出一只松狮,胖乎乎的,别提多可爱。
“他回来,是为了家族的产业。至于我,说实话,我没想过这事。”
林筱雨见她语气平静,却又意兴阑珊,便不再多问。毕竟再好的朋友,也要给对方一点私人空间。
“你呢,家里又安排你相亲了?”明晚转移话题。
“老样子,就是没看对眼的。反正我不急。”林筱雨逗弄着怀中的松狮,轻描淡写地说。“我的要求不高,找一个对我百依百顺的就行。就像我堂哥林龙,你看他吊儿郎当混不吝,活像只狮子,可对他老婆,让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
“你的要求还真不高。”明晚调侃着。在这个社会,即便无能的男人,也不见得对妻子百依百顺。百依百顺,便是爱极了,宠极了,于是,什么都能忍,什么都能迁就。
“对了,你上次说我表哥跟裴家人有关系?”
明晚瞪了她一眼,“周刚毅是裴氏的法律顾问,也是裴家的律师。亏你是他表妹,一问三不知,还敢撮合我跟他。”
“裴家还真是把我们家族的能人都筹集到一块儿去了。”林筱雨不以为然地说。
两人聊了会儿,吃了个午饭,才分了手。拥有难得的闲暇,明晚到附近的广场逛了一圈,采买了自己和父亲的衣物,满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