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泽就算不喜欢孩子,要不要和能不能,有着本质的区别。”赵敏芝以餐巾擦拭双手,面无表情地说,平时文雅端庄的贵妇人,此刻看起来格外态度强硬。“就算煜泽不想要孩子,裴家也不会留一个无法传宗接代的儿媳妇。”
“都什么时代了,妈!”裴珍珠追了上去。
明晚吃了几口饭菜而已,胃疼的厉害,她苦笑,刚才真像极了一出苦情戏。一笑却更觉得疼,她只能收敛,捂住肚子,缓步爬上了三楼。
关上门,心情平复下来,开始收拾她的衣物,她带来的只有一个行李箱,就那么些衣服,也绝不想多带一件。
隔天晚上九点,她开车到了机场,还未走进去,已然在出口看到一个熟悉修长的身影。裴煜泽裹着一件黑色羽绒服,俊挺身子靠着银色行李箱,灯火通明的机场大楼在他身后成了一张巨大的背景,他的表情不太分明,却又显得形单影只。
她的心神暂停,向来都跟旁人一样觉得他张扬,跋扈,骄傲,自负,但为何偏偏见到他的时候,总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落寞?!
明晚将车徐徐开过去,这才看清他的脸色发白。
“你怎么不在里面待着?大晚上的出来吹冷风。”她按下车窗,问他。他的举动实在独树一帜,令人不解。机场楼内温暖如夏,而楼外则是刺骨隆冬。
裴煜泽听到明晚的声音,才将脸抬起,望向她,扬唇一笑。“这不是怕你这个路痴在里面迷路吗?”
话音未落,他已然将行李箱放进尾箱,坐进车来。车内开了暖气,他才扯下手上的羊皮手套,脱了羽绒服。
明晚悄无声息地瞅了一眼,他嘴这么硬,耳朵却被冻得通红。
“就你一个人?”她轻声问,启动了车。裴少出行,周围照应打点的向来有六七人,从来阵势大的吓人。
“秘书和助理都被我赶走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裴煜泽没好气地说,私底下有些时候,总显得孩子气。
明晚牵动着嘴角,想笑,却又笑不出来。被裴煜泽一下飞机就赶走的人中,当然还包括明晨。
“爸能下床走动了,医生建议他继续住院,他显然精神大不如前。”沉默了半响,明晚静静地说。
“老爷子就是个工作狂,干脆让他退休,带着妈环游世界得了。”裴煜泽神态冷静。“没了压力,身体自然就好了。”
“上海的会议顺利吗?”她转移话题。
“你也不看看是谁出马?”他笑的恣意,一如既往的自信张狂。“二月份抽了空,我们全家去欧洲玩一趟,就当放寒假。”
欧洲不乏浪漫都市,氛围一变,他相信能够和明晚重新谈谈大家的未来。要是顺利,效仿电影情节,直接在教堂结婚也无妨。
明晚弯了弯唇,却没有回应,她已经能够预见,到那个时候,裴煜泽的生活中,不会再有她的存在。
“你看起来很累,到了我再喊你。”
裴煜泽果然闭上眼,双臂环胸,闭目养神起来。
从机场到半山邸堡,明晚开了一整个小时,回想起两人一道生活半年时间,并不算长。但发生的大事小事,犹如电影画面,历历在目。
他洗了澡,累极了,往大床上一倒。
明晚没吵醒他,提起拉杆箱往外走,合上了房门,下楼的时候,撞见了从房间出来的赵敏芝。
明晚心知肚明。刚才裴煜泽回家,她没出现,她已经打定决心,先斩后奏,不留余地。
明晚颔首,赵敏芝喊住她,声音很低。
“煜泽睡了?”
“对。”
“东西都收拾干净了?”她的目光落在明晚手中的拉杆箱上。
明晚明白赵敏芝什么意思,生怕自己以落下东西的借口,再回裴家来,打乱赵敏芝的全盘计划。
“收拾好了。”她一点头。
赵敏芝垂着眼,掖了掖肩膀上的羊毛披肩,没再刁难,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在这方面,裴家所有人都很大方,至少没担心她是否带走了家里昂贵不菲的物件,更没有让佣人来开她的箱子给她难堪。
一切,还算是顺利。
明晚走到车库,刚把行李箱放进去,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她仰起头来,发现是孙管家跟了过来。
“太太让我把这些送过来。”孙管家捧着一个黑色丝绒盒子,明晚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她在订婚日戴过的首饰,不同于婚戒,全是赵敏芝先前选好了的。不只是质地,款式设计都是一流的。
明晚的唇畔划过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孙管家,我临走了还拿这些,不就真成了笑话?你就让我干干脆脆地走吧。”
孙管家拧着眉头,有些为难,但沉默了半响,最终没再坚持。
她挺直了身躯,但情绪很少,只是淡淡地说:“少爷会想念你的。”
明晚笑着摇头,“裴煜泽的生活中,永远不乏刺激,我只是一个过客而已。”
孙管家静立在一旁,没再说话,只是默默目送着明晚开车离开。
她将这套首饰原封不动地放在赵敏芝面前,赵敏芝穿着米色睡袍,坐在床沿,若有所思。
“少奶奶走了。”
“走就走吧,你还舍不得?”赵敏芝没好气地说。“她哪里还用在意一套珠宝?老爷子给她的见面礼,够她一辈子衣食无忧。”
“太太,有几家医院在这方面都挺出名的,为何不给少奶奶一个机会?”
“再给她机会,时间一长,还分得了吗?”赵敏芝睨着孙管家一眼,表情漠然,语气带着警告意味。“在煜泽面前,你别多话,我自会跟他说明白。”
裴煜泽在隔天醒来,开车去上班。赶回家才发觉哪里不对劲,迟迟不见明晚的踪影。他下楼询问,孙管家犹如蚌壳,死不开口。
他心头一沉,不详的预感分外清晰起来。
裴珍珠打开画室的门,望了裴煜泽一眼,她很少见到弟弟这么心慌的神态。像是,不小心丢了什么及其贵重的东西。
她不愿再欺瞒,只能说:“明晚走了。”
裴煜泽万分错愕,一把抓住裴珍珠的手,一脸困惑阴沉。“走?去哪里?”
“回她自己的家了。”裴珍珠的话不多,径自走入了画室。
他这才后知后觉,昨晚太累,他一个人入睡,清晨醒来,身旁的位置空空荡荡,床单上根本没有半分躺过的痕迹。明晚根本连夜都没过,就离开裴家了。
裴煜泽若有所失地站在打开的衣柜前,裴家给她置办的衣物一件不少,整整齐齐地挂在里面,唯独她自己私底下常穿的那几件,全都带走了。
屋内已经有人打扫过,洗澡间的大理石桌面上,只剩下他的盥洗物品。玻璃杯孤零零地放置在中央,蓝色牙刷旁边,再也看不到另一个粉色牙刷。
他急急忙忙下了楼,冲出了别墅,赵敏芝刚巧回来,司机给她开了凯迪拉克的车门,她挽着名牌皮包,神情懈怠。
“你去哪儿,都这么晚了?”赵敏芝扬声喊住裴煜泽。
“妈,你把明晚赶走,有没有问过我?”裴煜泽的眼底,怒意炽燃。“一开始人就是你们塞给我的,好,现在人又没了,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
“我赶走她?是她自己要走的,谁也拦不住。”赵敏芝拢了拢身上的银灰色皮草,眉眼之间的神态,漠然而无所谓。
“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裴煜泽记得她昨天来接机的时候,神情自如,她怎么能一句话不说就告别?!
“让我来告诉你,你也别再去找她。几天前去医院检查过了,明晚——”赵敏芝的嗓音在夜风中尤其清冷,字字清晰。“不孕。”
裴煜泽有一瞬间的错愕和茫然,但下一刻,身体已然有了反应,他不等赵敏芝再开口,开了车出去。
工作室临时接了个设计案,明晚召集了所有同事,在办公室开会。会开了一半,众人饥肠辘辘,明晚一看已经过了饭点,打了电话让人送外卖来,边吃边讨论。
她咬了一口便当盒中的卤蛋,手中的笔快速地记录下别人的意见,偶尔停下来,说出自己的想法。
手机再度响起,她看了一眼是谁打来的,一团米饭梗在喉咙,差点咽不下去。
“吃慢点,明晚,你的汤。”宋慧把例汤端到她的身旁。“看你呛的眼睛都红了。”
明晚朝她笑了笑,一口气喝完了汤,振作精神,才走到办公室外,接了电话。
“下来。”裴煜泽的嗓音低沉的像是来自地下。
她胸口一震,短暂沉默过后,才轻轻地说。“有什么事明天说吧,我在加班。”
“明晚,我再说一次,要么你下来,要么我上去。”裴煜泽态度强硬霸道,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丢出这一席话。
她只能妥协,一旦裴煜泽闹到工作室来,工作室还有这么多同事,难以收拾。
他总是能一把捉住她的软肋。
电梯门一开,裴煜泽的脸已然映入她的眼帘,她还未做好心理准备,他长臂一伸,把她拉扯到大厦门外。
“你什么意思?”他的黑眸冷沉,神情肃杀。
“裴煜泽,你不用来问我,相信你妈已经跟你说清楚了。”她感受着他异于往常的冷酷模样,心头浮起些许苦涩。